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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獨孤垂著眼睛看了看手中的燈彩——大紅色的木樑宛如支起房屋一般支起了整個燈彩,上檐雕刻著松鶴延年圖,六脊檐角分別垂著殷紅的長流蘇,燈面共六面,繪著綿延的山河圖。

  這樣一盞燈算不得平平凡凡之物,必定是有個尋常人家接受不了的價格。送燈的人寓意絕不是為了給他照明,而是想打著這個緣由讓他心無芥蒂地收下燈彩所蘊含的祝福。

  山下依靠著一座繁華城,城裡的人信著遲晚的道。

  獨孤意味深長的看著遲晚,但遲晚好似是真的沒有察覺到這一盞燈彩還有什麼特殊的意義,他抖完塵埃,將蓮蓬衣脫了下來掛在衣掛上。

  燈彩裡頭燃著紅燭,燭光溫溫和和的。獨孤忽然提高了燈,放在了遲晚面前,他比遲晚要高上半個頭,燭光將遲晚的每一個神色映照得清清楚楚。

  他不明所以地看著獨孤。

  獨孤沒有說話,他也在看遲晚——遲晚的瞳仁比尋常人要淡上一些,唇色也淡,眉毛也不深,唯獨眼睫細長,堆疊在一起竟疊成了面上最濃郁的黑。

  他將燈彩挪偏了一寸,然後俯下身子直視著遲晚的眼眸。

  遲晚能看到的是他的唇角隨著眼角一同彎了起來,獨孤帶來的壓迫感有些重,遲晚伸手推了推他,但顧忌獨孤身上的傷口還未痊癒,於是用的力度就只能用輕微一碰來形容。他皺了下眉頭:“走開。”

  獨孤貼在他耳畔呵了一口氣:“現在要我走開太晚了,先前你遇見我的時候就應該把我推下去,這樣我就徹底走開了。”

  遲晚直覺不對勁,於是手下的力度加重了兩分,獨孤伸手擒住了他的手腕,把另一隻手的燈扔在了地上。

  燈彩落地帶起了一聲響。

  遲晚立即轉過頭去看那盞燈彩,他有些心疼別人的好意,但他還沒來得及看仔細燈彩到底有沒有跌壞,就猛然被獨孤抱了起來。

  “大道遲晚——”

  “你信人間有道,我偏要你不信。”

  除夕夜未落雪,但新年第一日落了雪,起先是飄飄然的小雪,還未落到樹尖就化了,但後頭不知什麼時候變成了鵝毛大雪。

  落滿了山中。

  而遲晚的嗚咽只能落在了獨孤耳中,獨孤的肩頭留著遲晚的牙印,他咬得狠了,咬出了血。

  “這才對。”他舔了下遲晚的耳垂,輕笑著:“記住了,如果下回還遇見我,記得把我推下去。”

  山下城中萬家燈火將夜照得明亮,空中此起彼伏地綻放著煙花,今夜沒有誰比它更絢璨。

  但遲晚彷如置身於冰川,他貼著冰川,直到嗚咽都嗚咽不出聲音,到天色將明,那冰川也沒能融化一星半點。

  獨孤的傷沒有痊癒,但好得差不多了,往常這個時候外頭就已經有藥香瀰漫了進來,今日不同,今日外頭沒有熬藥的人。

  熬藥的人躺在床上,他昏了過去。

  獨孤穿好衣服,他的刀立在藥櫃旁,他撈過刀,轉頭看了眼床上的遲晚,然後頭也不回的離了山。

  遲晚在昏睡間想起了方儒生——

  依稀是舊時春,春意緩緩時。外頭春花開得正俏,偏偏逢了場驟雨。

  他板正了身子坐在書桌前,凳子有些高,他坐在上頭腳踏不到地,心思卻漸漸轉到了外頭的殘花上。

  方儒生溫和地念著生澀難懂的書文:“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

  “師父,什麼是大道?”

  年幼的遲晚自然是聽不懂其中奧義,他只得開口問。

  師父是怎樣回答的——遲晚已經記不太清楚了,夢中當然也不會有個確切的回答,於是他只能看著方儒生的嘴巴開開合合,不知說過了多少話語。

  最後能感知的聲響只有枝頭的一滴雨水跌在了樹下的小水坑中,滴答一聲脆響以及昏昏沉沉中好似聽見方儒生嘆了口氣,說道。

  “春來了。”

  遲晚乍然驚醒。

  醒來第一眼看見的是赭石色的床梁,身旁沒有人,遲晚心想獨孤肯定是走了,他如果微微坐起身子查看一下衣櫃邊是否還豎立著一把刀,就能證實一下他的猜想是不是正確的。但他坐不起來,他疼得厲害,他也不需要去證實,他就是知道獨孤走了。

  他躺了好半天,終於想著要從床上掙扎著下來給自己開個止痛的藥。

  窗口是開著的,外頭還沒有停雪,簌簌的雪花覆蓋住了山中的其他顏色,抬眼看去只有白茫茫一片,比天色要明朗些。

  遲晚只穿了件裡衣,他站在窗口,好似感受不到外頭的寒冷。

  人間無處不是春,唯我未逢春。

  他關上了窗,打開了自己的藥櫃,想了想披上了外衣,推開了門。

  門外沒有腳印,獨孤大概是走了很久,久到新一輪的積雪將他的痕跡徹底抹滅。他望著積雪發了一會呆,然後困難地彎下腰,捧了一抷雪放在了藥爐中。

  小院開了火,小火熬藥需要一些時候,遲晚雖然怕冷,卻更怕疼,於是他懶得進屋等藥開,便站在小藥爐邊數樹上的枝椏。他一邊數一邊想雪化後大概是個響晴天,到時候山色露了新意,鳥雀各回巢,春就來了。

  今年的草藥必定比去年要多上一些。

  他想的太入神,等鼻尖聞到一股厚重的焦味時他終於又皺起了眉頭,低著頭去看那通黑的小藥爐。藥爐里的藥湯早已燒乾,只余了藥材黏在爐底。

  遲晚忽而沒了興致再去煎上一副藥,他轉身打水浸了藥爐,熄了火。在風雪中他裹緊了身上的外衣,慢慢走回了屋。他想翻翻他的書,手剛摸到書又尷尬地發覺自己現在並不適合坐下來看書。於是他躺回了床上,失了睡意,腦子裡只有除夕夜裡影影綽綽的燈火與地面上那盞跌碎的燈彩——他起來時看見那盞燈彩已經慘不忍睹,燭火燒著了它的燈面與脊樑,上檐上的松鶴延年圖不知費了雕刻師父的多少功夫,只在一夜之間它就葬在了燭火中,全然分辨不出原來的樣子。

  昨夜這個場景不知為何沒有引起大火。興許是有過大火的苗頭,但是被獨孤掐滅在了屋中。

  師父讓我參的大道我至今不明白,我該出山去看看了。

  遲晚想,他背起書。

  “公而不黨,易而無私,決然無主,趣物而不兩,不顧於慮,不謀於知,於物無擇,與之俱往……

  作者有話要說:  做一個安分守己的好公民。

  心繫天下,心中有大道。

  雖然我自己也還不知道要怎麼去解釋這個道。

  不過這種小細節就不要在意了。

  好像放個傻狗的表情包。

  第3章 卯月

  春來得無聲無息又好似早有徵兆,山上的老樹逐一抽了芽,小雀棲回了遲晚門前,天色逐漸少了抹不開的陰雲,愈發得柔和起來,偶然能窺見雲朵夾雜著微微霞光。

  遲晚早些日子挑揀了行李下山,他從城中路過時被百姓們發覺了,於是他們自發地聚集起來送遲晚出了城,遲晚不知所措地捧著他們強硬塞在他手中的銀錢——甚至有個姑娘怯怯地往他懷中,慎重地放了一個平安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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