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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安符的邊角有些磨損,姑娘大概是佩戴了許久。遲晚不肯收,但姑娘眼睛一紅,說話聲都哽咽了起來:“我……我就想讓你平平安安……”

  遲晚只好訕訕地把平安符收了起來。

  他離去的時候沒有回頭,甚至沒有抬頭看一眼天,他背著行囊,仿佛背起了自己的江湖。

  在路過的某家茶樓中他點了壺最廉價的茶水,聽著茶樓中的茶客們從長安說到江南,然後從江南說到塞北,最後說完塞北又折返回東都的話頭上——他對這些不知真假的故事總是有莫名其妙的興致,但他從來不會開口與其中任何一位搭話。

  茶客們也從來不吝嗇自己的口沫。

  今日說起的人依舊是那個哪怕在正道眼中也背負著大逆不道罪名的獨孤。

  “這人可謂是真正的心狠手辣,他一口氣殺了聶杉一家八口人,可惜了他家那待嫁的小妹與那兩個才見天日沒多久的兩個龍鳳胎!誒那聶杉啊,聽說還是他的師兄……”

  遲晚起先沒有聽出他們在說的誰,他在心底跟著評價了一句心狠手辣,在聽到這人年紀之後他迅速想起了獨孤,於是在心底多評價了一句:

  以怨報德,病入膏肓。

  遲晚聽得興致漸漸冷卻了下來,於是飲完了茶出了門,恰巧春風打他身邊過,他只覺得春日的風堪比冬風,貼在身上是剔骨般的寒。

  他打了個冷顫,轉身往自己暫住的客棧走去。

  茶樓出了門不遠處,有條狹隘的窄巷弄直達他暫住的客棧旁——巷弄上頭就是客棧黑壓壓的屋檐。他冷得緊了,只想早些回到客房點燃裡頭的小火爐暖暖身,因此他只瞥了一眼有些空蕩的大路,轉而進了巷弄。

  巷弄里口有血腥味,遲晚輕而易舉地就聞出了這股味道,他絲毫沒有遲疑,邁著他平穩的步伐向前走去。

  巷弄不是太長,曲折處很多,遲晚走至一半忽然被人拉住了手腕,他吃了一驚,立即甩了甩手,那人的力氣大得很,他沒能甩開。

  遲晚看清了那人的樣子。

  他臉上的面具應該從來沒有離開過他的臉——他爽朗地笑起來,忽然用力把遲晚拽進了懷中,他的懷抱如同前不久貼著遲晚後脊行走的風,遲晚一動不動,僵直了身體,他心想大概知道為什麼總覺得春日裡也這樣寒冷了。

  “這回你也要救我嗎?見死不救可不是你的作風。”

  遲晚掙開了他的懷抱,他垂著眼睛,將獨孤眼下的光景打量得一清二楚。

  獨孤穿著黑色的窄袖衣,衣服看起來沒有損壞的地方,但他身上確實有很重的血腥味,明顯是受了傷。

  “怎麼?想好了嗎?”

  救一人和救一百人有什麼區別?

  有的,救的這一人實際上已經病入膏肓了,他大概救不了;救的一百人或許仍有一半的人只是沾染了普通的絕望。前者是獨孤,後者是獨孤以後將會沾染上的性命。

  ——他兩個都要救。

  他掩飾下自己的不自然情緒,平淡地答覆:“起來。”

  他的聲音還有些嘶啞,獨孤難免想起了除夕那一夜,遲晚哭得厲害,雖然並沒有太大的聲音,卻是真真切切用了極大的力氣在哭,哭得險些讓自己失聲。

  他站起來,將自己整個身子貼在了遲晚身上:“我送給你的忠言你不打算聽從一下嗎?我要是你,這個時候就應該再補上一刀,確定我已經死透了,畢竟我受傷這麼重,你要是真對我下手我還不一定能防住。”

  他在遲晚耳畔吹了口氣:“是吧?枕邊人。”

  遲晚已經有些情緒上頭了,他冷淡淡一掀眼皮,餘光堪堪能瞧見獨孤面具上冰冷的光澤:“我不是你。”

  獨孤還欲說些什麼,遲晚立即說了句閉嘴。

  出乎意料的是獨孤真的閉口不言。

  遲晚正在煩惱要怎麼把獨孤帶回客棧,他總不好直接帶著獨孤往正門走,然後還要與客棧夥計解釋身旁的人是誰。

  獨孤倒是果斷,他直接把遲晚橫抱了起來,一抬眼發現上方的客棧的一溜屋檐長得你我不分:“哪間客房?”

  遲晚也抬眼去分辨那一排屋檐下的側窗,他看了許久,最終指了指中間的一扇窗,獨孤便抱著他飛躍而上,點在檐邊。遲晚推開了窗,兩人如同歸巢的燕子躥進了屋子。

  獨孤身上永遠都有新傷,但這回偏生沒有太嚴重。遲晚不解地看著他半裸的胸膛,確認在上面沒有找到新受傷的痕跡。

  他盯著一小會,忽而意識到獨孤可能是在騙他,他身上的血腥味未必是他自己的,也可能是別人的。遲晚轉身把藥碗中的藥倒在了窗外,斟水清了碗。

  “滾。”

  獨孤呵了一聲:“你在生什麼氣?我師兄不會武功,他用毒。”

  他的語氣中調笑占了三分,平靜占了六分,還有一分是不是怨恨,遲晚不敢肯定,他摸不准獨孤到底是什麼意思。

  獨孤話剛說完,他自己就先沉默了一下,換了種語氣問遲晚:“你沒有發覺我體內有毒?”

  他這麼一說遲晚才好像真的發覺到了什麼,獨孤身上沒有傷痕不假,可他的氣道已經亂了。他起先以為是獨孤是因為逃避追殺太過於費力,所以導致了呼吸紊亂。

  顯然不是這樣的。

  他無法斷定這種毒有什麼作用,最起碼現在不能。於是他在沉默中默許了獨孤留著這兒,他不得不停下自己繼續北行的腳步。

  他們在這間客棧停留了幾天,遲晚白日會出門,晚間便翻閱著他的醫書,想找到獨孤身上的毒有沒有什麼相似的症狀,醫毒自古以來都被劃分為一家,兩者或多或少都有一些相同之處。

  獨孤近來幾日未曾出過門,遲晚看書,他便看遲晚,哪怕遲晚什麼也不做,就是伏在桌上睡上一小會兒,他都能看得津津有味。

  倒不是說他有多喜歡遲晚,獨孤有的全然是自小缺失的好奇。世間怎麼會有這麼一個人,他救你一回,你害他一回,他第二回還是選擇了救你。

  遲晚有些時候被看得煩了,就會皺一下眉頭,然後開始在他的行囊中找燈心草給獨孤煎水代茶喝——獨孤第一天以為是普通的藥茶,爽快地喝完了一壺之後發現困意漸漸上了頭,手腳有些無力,他臉色一變,立即摔了碗質問遲晚究竟給他喝了什麼。

  遲晚坐回案幾前:“讓你安分睡一覺而已。”

  因此他看見遲晚又開始找這味藥時就知道他已經有了些不耐煩之意,他一邊取笑著遲晚,一邊又謹防著遲晚真的再給他一碗藥茶:“又不是個姑娘家。”

  獨孤身上的毒一直沒有發作,遲晚已經開始疑心獨孤身上是否真的有毒。

  但夜深的時候他聽見了獨孤的呼吸漸漸急促,他睜著眼睛看上頭空蕩蕩的房梁,然後數著獨孤呼吸的動靜,往往是在第十二下時獨孤就恢復了正常。

  就算獨孤身上沒有毒,那也是有病史的。

  第七天的時候有人找上了門,那人自己帶了一壺上好的茶,尋了客堂最顯眼的位置坐了下來,指名要見大道遲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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