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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都不知自己何時被下了毒,大約是陸離動手阻攔時便將相思淚落在他的脖子上,相思淚的本體乃是一滴半凝固狀的水滴,一旦接觸皮膚便能滲入其中。隨後,只要喝下酒,就會將血液中的毒素引出來,心痛難當,淚流不止。

  他還以為,謝凝給他賜酒當真是戲弄一場,不存殺心。現在他才知道,原來從謝凝從未想過放過他。那杯酒確實不是毒鴆,卻比毒鴆更能殺人於無形!

  謝凝也不否認,道:“八年前你給朕娘親一副‘猿啼’,給朕一副‘太上忘情’,今日朕還你一滴‘相思淚’,不為過吧?倒還便宜你了。”

  “哈……”景淵淡淡地笑了一聲,靠在牆壁上,有氣無力地問道:“你從何時懷疑到我頭上的?黑白兩個老頭子與言寸心都在,我以為這些已經足夠迷惑你。”

  “很早,大約在珠語樓第一次見你時,便對你不放心。”謝凝道,“陸離對你很是提防,他那個人的性子朕很清楚,若非對朕有威脅,他是斷斷不會單獨叫朕跟一個青樓女子走,而留下喝茶的。”

  “他不是不擔心你,只是更提防我。”景淵明白了,搖頭道:“我錯算了你與陸離之間的牽絆,我以為……經過當年和離之事,你與陸離已經再無和好之可能。畢竟,你母親是聞家的外孫女,骨子裡驕傲得很。”

  “你不是算錯,你不過就是蠢而已。”謝凝毫不客氣,“你們汝陽王府經營了百年,祖父獻上美人希望美人誤國,兒子更蠢,寄希望於皇室血脈,這皇室血脈又不不能自帶法術,難道證明了皇室血脈你便能將朕從皇位上踹下來麼?三代人中只有你父親有點腦子,挑撥離間,擁立一個最廢物的皇子登基,又將他的後宮搞得天翻地覆,害得那混蛋一個兒子都沒剩下之後,還記得要搶奪兵權。可惜,他命不好,遇到了陸離。”

  她轉頭笑了笑,道:“若是半年多前,先帝那個混蛋將將駕崩,你在朕宣讀遺詔之前先說出身份,不,哪怕是朕拿下國庫之時你先亮出皇室血脈,朕必定死無葬身之地。哪怕七郎有驍騎營,京城也有十萬禁軍,對陣一場,你未必不能贏。可惜,機會稍縱即逝,朕拿下了金吾衛的統轄權,天下便再沒有人能將朕的皇位奪走——哪怕是執掌著驍騎營的陸離。”

  她的一番話叫景淵心緒大亂,一時竟不知先怪自己沒能抓住機遇,還是應該怪謝凝太過狡詐。他眼神幾次閃動,最後竟然問了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你叫先帝混蛋,難道……難道你知道當年之事?”

  謝凝挑了挑眉:“當年之事朕知道的多了,你說的哪一項?”

  “你明知我說的是什麼!”景淵憤怒道,掙扎著要撲向前,卻被牆壁上的手銬腳鐐限制著,只能地聽著精鋼鎖鏈嘩啦啦地響。他咬牙道:“你分明知道,我母妃並非私自與景曇苟合,是先帝將她送給景曇的!”

  “哦,是麼?”謝凝睜大了眼睛,無辜又吃驚地說:“此事朕不知道啊!”

  事先確實不知,但如今想像也能推測出來龍去脈。當年汝陽王能順利陷害越王謀反,其中必定有還是南昌郡王的隆昌帝的幫忙。而後隆昌帝能從一個郡王順利登基,中間必定有景曇的幫助。景曇必定是掌握了什麼要緊的證據,叫剛登基的隆昌帝頗為忌憚,最後不得不將自己心愛的寵妃送給景曇,以示安撫。

  不得不說,景曇這個人也夠蠢的。不管多懦弱的皇帝始終是皇帝,從皇帝手中奪走東西已經足夠叫帝王忌憚,何況還是用威脅的手段搶走皇帝寵愛的女人。威脅男人,給男人戴綠帽子,一戴還是十幾年,還大張旗鼓地在京城裡晃蕩。昔日最好的盟友,早已成為隆昌帝心中的刺,不死不快。

  難怪當年隆昌帝明知陸離殺了汝陽王,卻反而重用陸離,原來陸離無意中為他消去了心頭大患。

  不過,這些是不必對景淵說的,就讓景淵以為她什麼都知道好了。

  “你辛辛苦苦求來的面聖機會,便是問這些無關緊要的東西了麼?”謝凝問道,“朕還以為你會問些特別的——例如,胎記。”

  景淵的眼瞳猛地一縮,激動地問道:“你果然在胎記上做了手腳對不對?我就是先帝的骨肉,對不對?!”

  “一個血脈而已,真的有這麼重要麼?”謝凝憐憫地看著拼盡最後一點力氣也要掙扎的美男子,雙手攏在袖中,點頭道:“不錯,你的胎記沒問題,也確實是先帝的骨肉,朕所利用的,不過就是一個你不知道的秘密而已。”

  她含笑輕聲道:“你當年騙走琴半夏的心時,可曾知道,皇家的胎記男女不同,男子的胎記為頭生雙角的角龍,女眷的胎記為無角的螭龍。而且所有的胎記,父傳母不傳。”

  他就是先帝的血脈,他身上的胎記沒有問題,就是真正的胎記,這一點太后必定知道。但太后作為唯一一個見過先帝胎記並且活著的人,早已被謝凝拉攏收買,只要太后說他背上的胎記是假的,再經過謝凝的胎記、大長公主的胎記一印證,證明確實兩者的胎記確實不同,就能給告訴天下人他的胎記是假的。

  這是污衊,但天下或許只有謝凝、陸離、太后三個人知道。

  “所以白芷身上的胎記確實是我傳給她的,我本就是父皇的兒子!”景淵激動地嘶吼,“謝凝,你好陰險!竟然勾結太后等一乾女流陷害我!我才是先帝之子,我才是皇位的主人!”

  “是麼?”謝凝含笑問道,“你以為當年你的母親楚妍不曾將你的身世告訴先帝麼?胎記這般直接確鑿的證據,先帝如何否認?然而二十五年來,先帝從未想過承認你這個兒子,哪怕在他奄奄一息之時,也要頂著最後一口氣,將皇位傳給朕。景淵,七哥哥,皇兄,你對先帝倒是一片慕孺之情,可先帝心中,巴不得沒有你這個兒子呢。”

  景淵一呆,因為他從小就被母妃楚妍耳提面命地念著,他是皇子,他是皇家血脈,他是要做皇帝的。於是在一次次被景曇冷眼、漠視甚至厭惡之時,他總會想自己的父親乃是天下最尊貴的皇帝,只要他知道自己是他的兒子,一定會給他數不盡的榮華富貴,將那個最尊貴的位置傳給他。

  而二十多年來,他無數次見到隆昌帝,明知那龍椅上的男人便是他的生身父親,卻不知為何從未將自己身世的秘密告知他,叫他一聲父皇。景淵一直告訴自己是時機未到,現在才知道,根本不是什麼時機,而是他打心底知道,他的父親將他視為恥辱,永永遠遠也不會承認他這個兒子的。

  “原來……原來我不是輸給你,而是輸給了父皇的偏心……”景淵的眼角仍然不斷地掉著眼淚,只是此刻已不知這淚水究竟是因為中了相思淚之毒,還是因為明白了父親的狠心,傷痛欲絕。

  “不,你錯了,你敗給的就是朕。”謝凝揚起下巴,高傲道:“你有一萬個機會能篡位,但朕有一萬零一種方法教你死無葬身之地。今日你身藏皇族血脈卻必須以汝陽王之子的身份死去,你的母妃因你而背負yín/盪、不貞、無恥的罪名,並非因為其他,恰恰是源於——你,無論心智、謀略、果斷、胸襟、氣魄、手段,都不如朕。”

  “朕從一無所有、被迫修道的公主到如今手握權柄、殺伐天下的女帝,靠的從來不是先帝的仁慈,而是陸離的謀劃與朕的智慧!”

  謝凝的聲音一字一句地落在寂靜的天牢之中,無限清晰,她微笑著,看著景淵,緩緩道:“朕,便是天命所歸!”

  景淵看著眼前的女子,她臉上明明有一道疤痕,卻更顯容貌秀美。她並無滿頭珠翠,然而一支白玉龍形髮簪已將她襯得高嚴,金絲繡成的鳳尾外袍不能奪去她的容光,深紅的襦裙更為她增添威嚴。她不需要任何金冠、利劍,不需要千萬人的前呼後擁、頂禮跪拜,不需要“萬歲”的山呼,就這麼淡淡地站在他面前,已叫人不敢直視,只能從心底順從地俯首。

  “天命所歸……”景淵喃喃,忽然嘔出一口鮮血,面色慘白地倒在石床上。

  謝凝嘴角勾了勾,走出天牢,吩咐道:“給汝陽王準備參湯,三日後還要對他行剮刑呢,可不能這麼死了,否則朕如何平息民怨?”

  作者有話要說:進入完結倒計時~

  不出意外,這周之內正文完結,然後月底之前更新幾個番外~

  第176章

  女帝有命,所有人都不敢怠慢,負責把守天牢的獄卒立刻為景淵灌了參湯,連餵了三天。第三天上午,押赴西市南門,準備千刀萬剮之刑。

  這消息早已傳出,當日無數的百姓都聚集西市南門,就為了看一場剮刑。景淵一押出來,便有人道:“咱們陛下對這個犯上作亂的惡賊實在太好了,怎麼關了許多天,他還這麼面色紅潤?像是一點苦都沒吃過似的!”

  百姓一看,果然見景淵面色紅潤,衣冠整齊,全不像一個將死之人。此次行刑監察官是宋明璋,行刑之前他宣讀了一遍汝陽王府的罪行,隨後命令行刑。

  “啊呀!”

  “哎喲!”

  百姓們看著那一刀刀落在那曾經的親王身上,也都大呼小叫起來,卻依舊興致勃勃地看著。

  剮刑呢,多少年才能遇到一個!

  隔了一條街的酒樓里,一身淡紫襦裙的謝凝與陸離兩人坐著,靜靜地喝著茶,聽茶樓里說書先生和茶客們紛紛議論著汝陽王府之事。觀刑百姓的歡呼聲從遠處出來,此起彼伏的,都是對汝陽王府的罵聲。

  “唉……”謝凝放下茶杯,輕輕地嘆了口氣。

  她昨日已經下令褫奪汝陽王府三代之內的郡王爵號,將汝陽王府抄家廢除,並且做主將埋在汝陽王妃墓中那貞妃楚妍的屍骨給拖了出來,扔在亂葬崗中。楚妍被先帝送給汝陽王景曇固然可憐,但她別的沒教景淵只知道教他篡位,這點便該死!何況十一年前景淵不過是十四五的少年,竟然在明知自己的是隆昌帝之子、琴半夏是越王孫女的情況下,依舊騙取琴半夏的身子,毫無倫常可言,所作所為比之禽獸尤且不如,不將景淵殺了,難消她心頭之恨!養不教父母之過,楚妍也必須死!

  將汝陽王府的名聲弄得如此狼藉,謝凝並不覺得自己狠毒。一個家族,既然敢三代人都想著謀朝篡位,那就要付出點代價,否則的話,怎麼能顯示出這天下第一尊貴的位置有多難得呢?她唯一可惜的是,景淵這樣的謀略,若是不存謀反之心而為她所用,該是何等的人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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