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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越說越氣,忽然站了起來,越過陸離匆匆往外走。

  “你做什麼去?”陸離拽住她的手腕,“不要衝動!”

  謝凝停住腳步,神色充滿了憤怒和不甘,這回她將平日裡溫柔敦和的面具都撕了下來,仿佛二十一年前那位名滿京華不肯嫁的高傲女子,明月之下的遠山。這是旁人決不能見到的情形,她不覺就在他面前露出來了,就像刻在她骨子裡的從前一樣。可惜這回憶刻得多深,也傷她多深。

  陸離心中隱隱作痛,一時間就心軟,低聲道:“你別衝動,等我一下。”

  他扣住謝凝的手,喚道:“蘭橈。”

  蘭橈聞聲而來,見到兩人的情形也吃了一驚,福身道:“陛下。”

  謝凝勉強忍著心裡的怒氣道:“聽他的。”

  陸離便吩咐:“我同陛下出去一趟,你守著御書房。”

  蘭橈立刻明白是不能讓人知道的意思,福身道:“是。”

  陸離拉著謝凝的手悄悄離開紫宸殿,穿過大半個宮城來到掖庭宮,謝凝甩開他的手逕自從一條僻靜小道走進一個院子。那院子小而荒涼,庭院裡種著一棵高大的梨樹,上邊已經落滿了雪。梨樹下有一張破舊的小几和兩個小凳,旁邊還有個斷了繩子的鞦韆,木板的一端落在地上。

  謝凝的目光只在上面看了一眼便往小屋走去,推門而入,裡邊也極其簡單,不過小小一間屋子,東邊是木床,西邊是一個桌子,上邊放著一個白瓷罈子。謝凝一見便走到桌子前跪下,重重地磕了三個響頭,低聲說:“娘,女兒沒聽話,回來了。”

  陸離也在後邊磕了頭,正站起來的時候,一個形容枯槁的老宮女走了進來,沙啞的聲音喝道:“陛下有令,任何人不得靠近梨落院,你……公主?!”

  謝凝沒有回頭也沒有站起來,道:“婆婆,別來安好?”

  “公主,你……你怎麼……”老宮女枯守深宮,不通外界,根本不知道謝凝已經登基了,所以她對謝凝衣衫上的金絲龍鳳疑惑不解,並且震驚。

  “朕登基了。”謝凝道。

  “登……登基??”老宮女嚇得腳下不穩,一下子跌坐在門邊的小馬紮上,她的臉色蒼白,忽然憤恨地看了陸離一眼,仿佛在控訴著什麼。但陸離只是抬手憑空按了按,要她切莫激動。

  謝凝背對著他們,並沒有看到這些,只是問道:“婆婆,你同海公公並非來照顧我娘,而是奉先帝之命來看守她的,對吧?先帝到底怕我娘什麼事?為何不願殺她又這般忌憚?”

  老宮女勉強恢復了鎮定,道:“公主……不,老奴萬死,陛下,夫人……”

  “不許叫她夫人!”謝凝喝道,“誰是他們謝家的夫人?我娘親被玷污了清白不錯,生下謝家的血脈也不錯,可從未承認過是他們謝家的人!”

  若是擔上“夫人”這個稱呼,那麼這麼多年來母親的苟延殘喘算什麼?宋明璋二十一年的等待又算什麼?

  “是、是。”老宮女立刻改口,“小姐臨終時交代,若有一日公主離開了梨落院,便再也不要回來。陛下親口答應的,您忘了麼?”

  “朕沒忘,朕只是回來同娘親說一聲,有朝一日朕會給聞家洗刷冤屈,為聞家正名,將她安葬在宋家的祖墳里——以宋明璋之妻的身份。”謝凝對著白瓷罈子又是一拜,才站起道:“朕說到做到,現在,婆婆,你可以說為什麼了麼?先帝為何不殺了我娘?又為何如此忌憚她?”

  老宮女搖了搖頭,“陛下,老奴萬死,老奴不能說。”

  “你……”謝凝氣得眉毛一揚,便在這時,老宮女的身體忽然抽搐了一下,靠在牆壁上。

  “婆婆?”謝凝大驚。

  陸離一步上前捏住老宮女的脈搏,隨後黯然搖頭道:“咬舌自盡。”

  “你……”謝凝又是氣又是傷心,怒道:“你這是為何?!婆婆,難道你不說,朕還會對你動刑麼?”

  老宮女含笑搖了搖頭,含糊地說了幾句話,可惜她的舌頭已經不成樣子,說出的話也是破碎不堪。她臉上的笑容非常欣慰,目光乞求地看著謝凝。

  “不。”謝凝毫不猶豫地拒絕了,“娘親為了朕忍了一口氣,將什麼都教給朕了,難道是讓朕忘記另一半血脈是哪來的麼?”

  老宮女眼角滑下渾濁的淚珠,閉上了眼。

  謝凝也閉了閉眼,起身將白瓷罈子抱起,對陸離道:“將她抱到紫宸殿去。”

  陸離一句不發地將老宮女枯瘦的身體抱起,兩人一同回到了紫宸殿,將一眾宮女太監們都嚇了一跳。謝凝卻只吩咐將太醫請來,她抱著白瓷罈子回了寢殿,陸離將老宮女抱到偏殿裡放在床上,趁著放下的動作,他在老宮女耳邊輕聲說:“姑姑的叮囑,小子不敢忘。”

  老宮女的眼睛登時一亮,隔著十年的光景,她仿佛又看到那個翻牆進來的少年。

  陸離也仿佛看到了坐在梨花樹下的女子。

  “你是白日裡九兒看到的侍衛?你姓什麼?”

  “在下姓陸。那個……”他紅著臉問道,“那個……在下不小心弄斷了她的花枝,她生氣了麼?”

  “姓陸?永定侯府的孩子,送到羽林衛來,是庶子?”

  “是。”他不願隱瞞,“父親希望在下投身戎馬,建功立業。”

  “恐怕是讓你儘早離開侯府,不願你參與永定侯爵位的爭奪。”女子毫不避諱道,“永定侯恐怕中意嫡子,小子,你要小心,千萬不可相信自己穩操勝券。”

  “在下並不在意爵位,能建功立業、忠君報國,便是男兒一生的偉業!”

  “忠君?”女子輕輕笑了,“若是有天你發現君王不僅昏庸,而且可恥,你當如何?若是有天你心中的道義與君王相悖,你又當如何?”

  他被問得一愣,遲疑道:“在下自然……”

  女子抬手制止了他,“你不必現在回答,我不過是許久沒見到外邊的人,所以又得意忘形了。唉……這個毛病何時能改?小子,你也快回去吧,羽林衛一刻一相遇,你偷偷跑過來,若是被人發現了,莫說是永定侯府的庶子,便是永定侯,下場也只有一個。”

  第56章提點

  雖然那女子叫他不必去了,但第二天陸離還是忍不住穿過重重院落,偷偷溜到了小院裡。

  他從開滿了雪白梨花的樹上躍下,恰好落在窗前,只看到窗子裡,那女子正用手指蘸水,在桌上一點一點地教她的女兒寫字,念道:“……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

  女孩便用黃鶯般柔軟稚嫩的聲音念道:“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回……溯回從之……”

  “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陸離接口道,雙手支在窗欞上,嘲笑道:“這是最容易的一句,你居然都記不住!”

  “你……是你這小混蛋!”女孩氣憤地叫道,“娘,我要打他走!”

  女子摸了摸女孩的頭,笑道:“你在屋子裡好好背《詩》,娘去同他說些話,不許偷聽,不記得了就來問,知道了麼?”

  女孩點頭,對陸離憤怒地做了個鬼臉,轉身跑到床上爬著,手指在床上寫寫畫畫,背她的詩經去了。

  陸離看著她生氣的樣子,只覺得可愛,忍不住想逗她,可是她若是真的惱了,又著急地想哄好她。小小的少年,不知如何是好,只能盯著她看。

  “噗……”女子笑了一聲,走到梨花樹下,道:“陸公子,過來。”

  陸離只好收起視線,在女子面前規規矩矩地抱拳行禮,問道:“昨日多謝夫人提點,在下永定侯府陸離,家中排行第七,還未請教夫人如何稱呼。”

  “我不是什麼夫人,我許人了,但還未嫁。”女子淡淡道,“你若是不嫌棄,叫我一聲姑姑也行,我同你父親是一輩的。”

  陸離從善如流道:“拜見姑姑。”

  女子從容地受下,伸手倒了兩杯白水,道:“坐下吧,今日你不顧叮囑地前來,所為何事?別說是為了我那寶貝女兒,她才十一歲,還沒到迷亂人心的年紀呢。”

  陸離臉色微紅,努力正色道:“昨日姑姑說父親將在下送到羽林衛來並非是為了在下好,而是為了讓在下儘早離開侯府,在下不明白,特來向姑姑請教。”

  女子笑問道:“我問你,羽林衛最大的官叫什麼?官居幾品?”

  “羽林將軍,正四品武官。”陸離答道,又問:“姑姑問這個做什麼?”

  女子淡淡道:“也就是說,將來你撐死也就是個正四品的武官了。我再問你,永定侯幾品?”

  陸離一愣。

  “我來替你說吧,侯爵正二品,享三千戶食邑。”女子轉過頭來微微一笑,問道:“陸公子,你能從羽林衛竄到這裡來,想必在羽林衛里也呆了不少時日了,可曾留意羽林衛中都是什麼人麼?可曾有哪家王侯公爵的嫡子在?”

  陸離的嘴唇緊緊地抿起來,搭在膝蓋上的手不覺握成了拳頭。

  “王侯家的世子,不需要功勳、品階,甚至什麼武功學識都不需要,他們首要學會的是什麼?是這京城龐大的關係網。”女子又給自己斟了一杯白水,順手接了幾瓣梨花在杯子裡,細細地把玩著。“他們從父親那裡繼承的不僅僅是爵位,更是爵位背後的關係網,京城世家之間的愛恨。他們學的是如何將家族保持榮華,如何在詭秘莫測的京城局勢中保持平衡,既不得罪皇室,也不會損害世家們的利益。而這些,你都知道嗎?你的父親平時都帶誰出門?”

  陸離的臉色不由得難看起來,原來父親早早地安排他進入羽林衛,並不是想讓他建功立業,再名正言順地以庶子身份繼承爵位麼?而那個整天與世家子弟們花天酒地的陸坤,才是父親心中的人選?

  “哈……”女子看他臉色憤怒而悲傷,不由得笑了,伸手拍拍他的肩膀看,笑道:“你也不必太擔心,歷來世家看不起文官,文官瞧不上武官,而每一次政變背後,除了靠文官的謀劃,更依靠的是武官的武力。在絕對的暴力之前,什麼謀劃都是虛的,因為你謀劃萬千,不如鋼刀一柄。你若是真的想爭一口氣,那就在軍隊中培養自己的勢力,到了你父親也不能左右你的時候,這爵位便是你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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