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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惜她回了院子便將房間裡的東西都砸了個粉碎,同陸離大鬧了一場,從此遭到陸離厭惡,病體纏綿,直到被陸離送到紫宸殿上和離。”白先生將茶餅放在炭火上烤了一下,慢慢地捏碎在沸水裡。“到底年輕氣盛了些。不過,如今回來了,謝凝當真穩重了許多,從前那些手段,都不能用了。”

  “畢竟是那家人的血脈。”黑先生看著茶水又一次沸騰了起來,又重複了一遍。“何況害死她孩子的陸震已經被陸離弄死了,陸坤與陸巽兩人的罪名一個是覬覦謝凝,一個是同陸離爭爵位而已。比起這個,老夫更好奇的是那丫頭到底教了謝凝什麼,宮裡的一個木頭姑娘,到了侯府,對陸離一傾心,什麼主意都能給陸離出。現在莫名其妙被請到了龍椅上,竟然不慌不忙。你看看最近她弄的這些手段,竟在短短半個月內就將自己的人放在朝廷里了。那家的血脈,都不簡單啊。”

  兩人沉默許久,白先生將煮好的茶分了,端起仔細品嘗了一回,問道:“今日宋明璋面聖,你猜他會說麼?”

  ——

  謝凝看得到宋明璋驚愕的表情,她沉吟片刻,第一次無法做決定。她大可以用宋明璋和母親之間匪淺的關係來左右宋明璋,讓他為之奮鬥。可任何跟母親有關的東西,她都不想列在算計的範圍內。

  “陛下何必猶豫?”宋明璋忽然道,“陛下,請看此物。”

  他將左手上的銀鐲褪下,瓊葉上前來,他卻越過了瓊葉走到御案前,將鐲子放在謝凝面前,道:“陛下那個,鐲子內側刻了一句話——君子終日乾乾,夕惕若,厲無咎。”

  這是《易經》里的一句,說的是君子終日奮鬥不息,夜晚也不敢有所懈怠,故而能逢凶化吉。

  這件事沒有任何人知道,甚至陸離也不知,因為她從未將鐲子從手上脫下。謝凝抬頭看著宋明璋,問道:“那先生這個刻著什麼?”

  “含章可貞。”宋明璋低聲道。

  這也是《易經》中的一句,意思是胸懷才華而不顯露。謝凝登時明白了:“你這個才是娘親的。”

  君子終日乾乾這句出自乾卦,含章可貞則出自坤卦,男子身上戴著坤卦的鐲子這樣女氣的東西只有一個可能,來自家中女眷或者未婚妻。

  “陛下,岫娘與微臣……私下許了終身。”宋明璋說得直白,臉色微紅,但神色是溫柔的,隨後跟謝凝講了一個極其普通的故事。

  溫柔嫻雅的官家小姐到道觀上香,不慎被惡徒調戲,危急之時寄居在道觀里的書生路見不平相救。小姐與書生意氣相投,從此常常相伴,談經論道,議論國事。兩人逐漸引為知己,相互傾心,終於在一次中元節的花燈會上許了終身。書生才華出眾,許諾獲得功名之後便登門提親。為了表明心跡,兩人還一同賣了字畫花燈,以掙來的錢鑄了兩個裸銀鐲子,同時請道觀里的道士為之算卦,將卦象刻在鐲子裡側。小姐雖是書香世家,但父親非常通情達理,對於這門親事非常贊成。

  但是這個故事卻有個極其不尋常的結尾。

  某一個雨夜,小姐獨自找到了書生,要書生別再等她,說了許多絕情的話,要同書生訣別。書生說什麼都不肯,也不願放小姐走,無論如何也要知道原因。小姐終於被書生的言語打動,道父親獲罪於上,家族很可能被抄家滅族。但再具體的原因小姐卻不能說了,只道作為女眷,她很可能一樣會死,最輕也是沒入奴籍。按照大梁的律例,奴籍不得為正妻,他們再也不能成親。小姐擔心牽連書生考公名,是以出此下策。

  書生卻不願放棄,他與小姐交換了鐲子,許諾此心不變。若是小姐身死他便為小姐收屍立碑,書以正妻之位,終身不娶。若是小姐沒入奴籍,他必定為小姐尋求出路,找回小姐,即便是只能做妾,也當與小姐相守一生,不娶其他女子。

  “然而不曾想,三天之後,她竟是沒入掖庭之中,微臣費盡心機,卻不曾找到她一丁點消息。”宋明璋嘆道,“微臣一直以為她在宮中死了,否則她那樣聰明的女子,不可能沒有辦法給微臣傳遞消息。”

  “她沒有。”謝凝輕聲道,“她一直同朕說,她年少時太天真太自負,以為天下無她不能妥善之法,遭逢大變方才知曉自己對於許多事都無能為力。她說,她恐怕耽誤了一人,愧疚非常,所以不如讓那痴人以為她死了,好斷了念想。畢竟,就算知道她還活著,她也不能踐行諾言。”

  她說著頓了頓,道:“宋先生,朕生於隆昌四年冬至。”

  “隆昌四年冬至……”宋明璋的臉色瞬間就白了,“她是隆昌四年春天入宮的,那時還未春闈。”

  也就是說,她剛入宮便遭到了先帝的玷污。

  謝凝想到那個父親,眼神都冷下三分了,但她迅速藏好了,輕聲問道:“宋先生,朕從未聽母親說過她的身世,方才先生說母親出生書香世家,朕尋遍宮中存檔,卻未曾見任何薛姓官員獲罪的記錄。”

  宋明璋搖頭道:“岫娘隨父姓不錯,但當時薛大人丁憂在家,身上並無官職,獲罪的是岫娘的外公聞公。陛下恕罪,微臣二十年來苦心調查卻一無所獲,只知道聞公一家一夜之間被先帝處斬,只剩岫娘一人沒入掖庭。陛下,聞公諱如深,官至史官太史。”

  聞如深……諱莫如深,看來是個史官世家才有的名字。謝凝垂眉沉思,她一時間接受了太多信息,無法同時處置,只能先將正事處理了。她問道:“宋先生,朕當日同你說手下無人的話,您可還記得?先生怎麼說?”

  宋明璋非常欣賞她這種果斷與沉穩,眼底一片讚賞之色,拱手道:“陛下,微臣當為陛下與孫大人一同守住國庫,不負陛下囑託。但是,陛下,微臣有句話要同陛下說。”

  謝凝點頭:“先生請說。”

  宋明璋緩緩道:“國君不可一日無兵。”

  他說到她的心坎上了。謝凝嘆了口氣,“先生所言,朕心中也清楚得很,先生放心,朕心中已有主意,只能先生上任後,便能開始。”

  宋明璋再拜:“微臣自當為陛下盡忠竭力,死而後已。”

  “先生不必如此。”謝凝忙伸手虛扶了一下,鄭重道:“先生是朕的前輩,娘親若還在世,見此情形只怕要將朕罰跪了。”

  宋明璋不禁失笑:“胡說,岫娘不是這樣的人。”

  謝凝一笑,又與宋明璋商量了幾句,才親自將宋明璋送出了紫宸殿。一直等宋明璋的身影徹底消失了,謝凝臉上的笑容才徹底消失了。她冷冷地叫道:“祿升。”

  “奴在。”祿升趕緊出來應道。

  “去傳旨,讓陸離立刻來見朕!”

  祿升一愣:“陛下,立刻麼?若是太尉……”

  謝凝看了他一眼,問道:“嗯?”

  祿升心一抖,立刻不敢多話,跪下道:“奴遵旨!”

  謝凝輕哼一聲,回到宮殿裡。祿升便不敢停留,立刻前往永定侯府傳旨了。

  “進宮?立刻?”陸離將手中的筆放下,語氣疑惑。

  “是,陛下的口諭便是這樣的。”祿升小心翼翼道,“太尉,陛下自從知曉奴是太尉的人之後,便不讓奴近身伺候,只用瓊葉與蘭橈二人。奴只知今日陛下見了宋明璋宋大人,其餘的……奴一概不知。但陛下下口諭時非常生氣,太尉,您……”

  “我知道了。”陸離皺眉沉思著宋明璋與他到底有何牽連,竟讓謝凝今日二度對他動怒。他迅速換了衣服入宮去,到了紫宸殿就被瓊葉引入御書房中。

  “臣……”

  “咣啷——!”

  陸離才說了一個字,謝凝就將手邊的茶盞給砸到他腳下,陸離抬頭挑了挑眉,看著她滿臉憤怒,恨不能將他撕了的樣子,鎮定地問道:“臣愚昧,不知何處引陛下龍顏大怒,還請陛下明示。”

  “陸離!”謝凝咬牙道,“你究竟還有多少事瞞著我?說!”

  第55章梨落

  謝凝從來都有這個性子,生氣了就要砸東西,手邊有什麼砸什麼,從不管多喜歡、多貴重。陸離都習慣了,不動聲色地問道:“我哪裡又惹到你了?從前就同你說過,有什麼事都要說出來,否則就算心心相印也不能兩心如一。”

  “你別想用從前叫朕心軟!”謝凝冷冷地說,“朕問你,當年朕替你出主意之時你為何一點吃驚也無?你是否早就暗中調查過朕的身世?陸離,你當真是虛偽至極!你怎麼敢一邊說著兩心如一絕無隱瞞,一邊將朕的身世調查得清清楚楚卻一個字都不曾透露!陸離,五年了,你說清楚,這筆帳要怎麼算?”

  然而沒有誰比他更後悔知道這個身世,他寧願她只是深宮裡一個被先帝遺棄的公主。那麼只要將她養得驕縱養得囂張,就不會有誰能傷害她,他也不必體會她的母親為何同她講那些故事,更不必繼續教她那麼許多東西。只是現在依舊不是說出來的時候,因為他也一知半解。

  “我知道的也不多。”陸離斟酌之後道,“你的外公出自史官世家聞氏,聞家自前朝便擔任史官之職,到先帝隆昌年間從未出錯。如深公膝下唯獨一女,嫁與翰林學士薛以寧,膝下也只有一女薛明岫。薛明岫自幼才貌滿京城,求親之人絡繹不絕,但一直到十九歲也未曾許久。調查里並未說她同宋明璋有何關係,只道隆昌四年春,如深公被先帝以泄露宮闈之密滿門抄斬,除籍史冊,聞氏一族二十三口,除薛明岫之外全部處斬。薛明岫沒入掖庭宮為奴,入宮三日後……”

  陸離說到這裡看了謝凝一眼,輕聲道:“以後的事,你都知道了。”

  謝凝一天之內她接二連三地回憶起從前母親的遭遇,幾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她沉著臉坐在那裡,纖長的手指扣在龍椅的龍頭扶手上,指節用力得發白。

  “唉……”陸離嘆了口氣,走到她身邊,本垂在身側的手抬起,似乎想握著謝凝的手,卻又遲疑了,最後負在身後,道:“你既生氣,又何必忍著?什麼時候你也顧忌著死者為大了?”

  “死者為大?呵!我不過是答應了娘親而已!否則的話……”謝凝咬著牙一字一句地說:“我真想到帝陵去將隆昌帝的棺槨給掘了,拎著他的屍骨到掖庭宮的小院子去,令他跪下,讓他看看他毀掉的是一個怎樣風華傾世的女子!婆婆說是因為娘親氣勢嚴華端莊,那混帳□□了母親又後悔,才將她派來照顧母親。呵!從前我便不相信,如今更不信!‘善文墨,通經史,終身不得離開掖庭。’那混帳不過是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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