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蕭易並不能確定節帥為甚麼一定要在長安郊外住下,而不是直接進京,但猜測,總與皇帝的曖昧態度分不開。對於石堡城之敗,節帥上書將全部戰敗的責任都攬在自己身上了。為甚麼這樣做,事後蕭易慢慢想,也終於想通。

  至尊最憤怒的,應當不是戰敗本身,而是戰敗給他帶來的恥辱。他要求進攻,王忠嗣勸阻,結果果然如王忠嗣所預料的敗了,這不正說明在戰略眼光上,他不如王忠嗣嗎?

  他的尊嚴不允許這樣的失敗存在。

  因此,他需要有個人來承擔戰敗的責任。

  或者董延光,或者王忠嗣,別人都不夠資格。

  董延光已經將自己摘的乾乾淨淨,所以,只有王忠嗣。

  也只能是王忠嗣。

  所以,王忠嗣上書了,攬下所有罪責,將至尊洗脫出來,將自己變得不堪一擊。只有這樣,才能保留至尊的尊嚴。

  也才能讓已起了疑心的至尊,相信自己還可以在翻手之間滅掉王忠嗣這個已經強大到可怕的人。

  只有這樣,才能讓皇帝感覺到安全。

  不能也不願擁兵自重,就只有置於死地而後生,這便是王忠嗣的應對,也是容襄的建議。

  只是蕭易心中總隱隱有個不好的預感, “靡不有初,鮮克有終”,節帥,大概已做好了置於死地卻有死無生的準備。

  節帥不願直入長安,只怕還是在等,在等皇帝的態度。他始終對這個老人抱有最大的善意和尊重,雖然口中說著“若明主見責問刑,某無悔”的話,但明主兩個字,才是他真正的希望所寄。

  在他心中,玄宗,從未變過。

  至於皇帝心中究竟怎樣想,蕭易不願去深思,他只能強迫自己專注於對節帥的貼身保護,細緻、周到、無所不包。

  每次午夜夢回,讓他冷汗淋漓痛哭失聲的那個場景,他今生也不願再見到。

  即便是凌遲,只要還沒到最後一刀,就還有生的希望。明明痛到極致,也還是活著的,只要還活著,就有希望。

  歇在烏桓驛的第三天,宮中來了內官。節帥這樣的人回京述職,自然是要先報到宮裡,那麼玄宗會派內官來傳旨也合情合理。可是一直緊繃著一根弦的蕭易卻仿佛聞到了甚麼不好的味道,明明此時該七哥輪值,他休息,卻在聽到消息的一瞬從鋪上彈起,急匆匆披掛整齊趕到了王忠嗣身邊。

  他來得好快,宮裡來的車馬竟然剛剛在門前停好,傳旨內官下車,帶著一臉不容錯辯的諂笑,向迎出門的王忠嗣深施一禮,道:“節帥一路辛苦!咱家來遲一步!節帥恕罪,恕罪!”

  他身後跟著個小內官,手中捧著托盤,明晃晃的黃綾分外扎眼。

  節帥的生死,便在這小小一塊黃綾下面。

  可惜這是密旨,內官笑容可掬地扶起王忠嗣,與他把臂而行,進了內間。蕭易和七哥只能守在門外,儘量不露聲色地支棱耳朵偷聽,可惜內室二人聲音太小,蕭易耳力雖好,也只勉強聽到了幾個支離破碎的音節,完全猜不出意思。

  他們密談的時間很短,不到盞茶功夫,便又一同出來,在廳上東西昭穆而坐,談笑風生。

  內官傳旨是代表皇帝,於情於理都該上座,如今卻在傳旨後特意與節帥昭穆而坐,是不是說明在皇帝身邊這些近侍心目中,節帥並未失寵?那麼,是不是說明,節帥安全了?

  可是倘若皇帝真的已經高抬貴手,又為甚麼不即刻宣節帥入宮,當面談個清楚,卻讓內官傳甚密旨?

  蕭易正在胡思亂想,王忠嗣卻在廳上喊了他的名字:“蕭易,我臥房案頭有個大紅雕漆盒子,去取來。”

  大紅雕漆的盒子?蕭易一怔。從沒見過這東西啊?是節帥特意準備給內官的賄賂麼?他應了聲“諾”,轉身之際與七哥對視了一眼,目光中包含了千言萬語,七哥微微頷首。

  蕭易繞過中隔,疾步進了後堂。這間主屋不算太大,但麻雀雖小五臟俱全,也分了三進,最外面是廳,也便是王忠嗣與內官現在談話的所在;中隔後是第二進,乃書房起居之所,地上還鋪著一塊厚厚的錦褥,顯然方才內官宣旨便是在這裡;再往裡有個屏風隔開的地方是內室,相連的部分還有個小小的淨室。

  內室便是王忠嗣的臥房。

  王忠嗣身兼數職,公務繁忙,文牘案卷在短短兩日裡已鋪滿大案,蕭易匆匆一瞥,沒有見到甚麼大紅色的盒子,又怕胡亂翻動亂了文牘的次序,只能一點點仔細翻找,連大案下頭俱找過了,一無所得。回憶方才節帥的原話,難道不是內室,而在書房?

  他退出內室,又在書房的大案上找了一遍,卻仍是沒有。

  正翻找間,耳中卻依稀傳來幾聲異響。

  說是異響也不對,因為這聲響其實很正常,這是親兵收拾茶盞的聲音。王忠嗣身邊伺候的都是多年親兵,訓練有素,動作一向輕巧,因此這聲響也極細微,若不是蕭易耳力驚人,根本聽不到。

  但這細微的聲音卻驚得蕭易一身冷汗,丟開手中的東西,腳下發力,兩步便繞出中隔,定睛望王忠嗣原先的位子看過去。

  這一驚非同小可,不僅僅是節帥,連那個內官都不見了,七哥卻正在同親兵一同收拾茶盞。

  蕭易不及細想,衝過去一把拎起七哥的領口,壓低聲音急急問道:“節帥呢?”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