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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龔清漪聽得入神了,看向桌上那些密密麻麻的筆記,難掩驚嘆:“這些……都是你寫的?”

  魏於藍點頭:“不錯,這幾年來我刪刪減減,已臻完善,若能施行,於國定是幸事一件。”

  “原來,原來你曾經日思夜想的就是這些?”

  龔清漪抬頭,滿是驚喜欽佩,魏於藍笑了笑,沒有說話。

  事實上,這只是他的第一步,但只要能打開一個豁口,後面的路便好走多了,他的同行者也必然會越來越多,直到那一天,才算真正的功德圓滿。

  他不為一己之私,所謀的,只是天下寒士的一線機會,一線能與貴族平起平坐,改變命運的機會。

  (七)

  魏於藍希望龔清漪能同他一起遊說書院學子,以及他們背後的家族勢力,龔清漪依偎進魏於藍懷中,靜靜聽著他的心跳。

  “你知道嗎?我曾經同父親說過,你日後必成大器,這麼多年來,我一直知道自己不會賭錯,而你,果然也沒有令我失望。”

  魏於藍攬住龔清漪,一時感慨萬千:“能與心愛之人攜手並進,共襄志同道合之事,乃魏於藍三生有幸。”

  遊說計劃這便浩浩蕩蕩地展開了,到了此刻,魏於藍多年來積累的人脈和好名聲便派上了用場,等到一輪遊說完畢,書院已經有一大半學子站到了他那邊——

  這個時候卻跳出了一人,打破了整個計劃。

  那便是龔清漪的父親,頑固守舊派的領頭人,龔太傅。

  書房裡,龔太傅聲如洪雷:“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些什麼,真當打著鞏固貴族的幌子,就能欺瞞過所有人嗎?”

  魏於藍垂手而立,一言未發,任由龔太傅指著他鼻子怒喝道:“你現在是哄得那些王孫貴女團團轉,讓他們個個對你推崇不已,支持你這荒謬的變革,等假以時日後,他們發現上了當,你會有什麼下場,你知道嗎?”

  “祖宗之法不可變,寒門就是寒門,貴族就是貴族,螢火不可與日月爭輝,你不要再異想天開了!”

  門外的龔清漪聽得心驚肉跳,許久,裡面傳來魏於藍平靜的聲音:“我不也是寒門子弟嗎?師父也認為我不如他人嗎?”

  “你是你,是魏於藍,是我龔家的乘龍快婿,怎麼能一概而論!”

  “可寒門不會只出一個魏於藍,況且……”

  “啪”的一聲,有什麼重重砸在了腦袋上,粗暴地打斷了爭論,龔清漪嚇得趕緊推開門,只看到龔太傅拿著一方硯台,目眥欲裂:“滾!你給我滾!”

  鮮血自魏於藍頭頂流下,他背脊挺直如竹,一動未動,目視著龔太傅,依舊一字一句:

  “寒、門、不、會、只、出、一、個、魏、於、藍。”

  “你!”龔太傅提起硯台還要再砸,龔清漪趕緊上前攔住,她淚眼朦朧,抱住魏於藍就往門外拖,“先別說了,我去給你上藥……”

  “你要再同他一起胡鬧,就給我滾出龔家,我龔家丟不起這個人!”

  龔太傅在身後怒聲吼道,魏於藍的腳步一頓,不顧龔清漪的拉扯,轉過身,遙遙望向龔太傅,一張滿布血污的臉,在燈下忽然笑了。

  “師父,假以時日,不是那些學生發現受騙了,而是大梁已經擯除偏見,寒門貴族濟濟一堂,共同為國效力,不分彼此,你敢與我賭一次嗎?”

  (八)

  說賭就賭,龔太傅似乎與魏於藍槓了起來,他也開始四處遊說學子與背後的家族勢力,還提出約定日期,舉行一場書院內的公投,想用這種方式快刀斬亂麻,將魏於藍那點剛剛萌芽的變革之火掐滅在搖籃中。

  一夕之間,變革遭到了前所未有的阻攔,即便學子們再想支持魏於藍,也擰不過家中長輩的授意,不知不覺里,局勢已經完全倒向了守舊派那邊。

  夜風呼嘯,屋裡又黑又冷,魏於藍坐在窗邊月下,久久未動。

  他頭上的傷還未完全好,留著一道淺淺的疤痕,龔清漪提著藥箱輕輕走了進來,一時有些無法適應屋中的黑暗:“為什麼沒點燈?”

  窗下那道背影一顫,將手中木匣一蓋,掩入袖中,嘶啞著聲音道:“我,我想靜一會兒。”

  龔清漪毫無所察,只是緩緩走近,坐在了那道身影旁,靠在他肩頭,淚水無聲滑落。

  “無論公投結果如何,我都會陪著你的,等到事情一了,我們就成親,好不好?”

  魏於藍沒有動彈,月光勾勒出他清瘦的背影,他怔怔地望著虛空,好半天才長長吁出一口氣,似乎下定決心般,猛地攬過龔清漪,將她往床榻上一推。

  簾幔飛揚,暖香繚繞,魏於藍仿佛飲醉了般,胡亂地吻著龔清漪,一邊還伸手去解她衣裳,唇齒間溢出不明的囈語:“好,我們成親,你不要離開我,永遠都不要離開我,我會成功的,你信我……”

  龔清漪從未見過魏於藍如此失態的模樣,她一驚之下就想坐起,卻被那隻手又大力按了下去。

  “別拒絕我,我其實很怕,很怕……”

  龔清漪在灼熱的吻中喘息著:“怕什麼?”

  “害怕失去你,害怕你……”魏於藍忘情地深吻著,後面兩個字模糊不清,龔清漪也沒聽明白,只是雙手漸漸軟了下去,不再掙扎推拒。

  一夜飛蛾,一夜沉淪,一夜相擁而眠。

  後來很久之後,風雪漫天,龔清漪赤著腳一步步踩在雪地中時,再回憶起那一夜,才恍恍惚惚地察覺過來,那兩個字大概是——

  恨我。

  害怕你,恨我。

  初冬十月,朔風漸起,一樁貪墨案震驚朝野。

  主人公不是別人,正是素來剛正不阿的朝中巨儒,龔太傅,而揭發他的也不是別人,正是他的乘龍快婿,竹岫書院最年輕有為的少傅,魏於藍。

  這樁案件在坊間掀起軒然大波,街頭巷尾無不議論紛紛,據說那證物是一顆夜明珠,乃朝中一位官員私贈給龔太傅的,原本同僚間交好,登門送禮不算什麼,但壞就壞在那位官員犯了事,早已被處死,而他犯的事也不是普通的事,而是通敵賣國的大罪。

  是的,那位官員正是一名武將世家,龔太傅還曾在朝上為他求過情,說過話,當今陛下最為忌諱的就是四個字,文武勾結,如今連龔太傅的“女婿”都站出來指認了,當下他再不疑有他,大筆一揮,將龔家滿門打入了天牢,除卻一人——

  魏少傅的未婚妻,龔家四小姐,龔清漪。

  因魏少傅檢舉有功,為了未婚妻特意向梁帝求情,梁帝網開一面,只判了龔清漪遊街百日。

  但有時候,活下來比死還要痛苦。

  龔家滿門抄斬的那天,龔清漪蜷縮在黑暗的角落裡,散下的長髮籠罩住她整個身子,聽到魏於藍推門進來的那一刻,她才一點點抬起頭,蒼白的面孔對著他一笑,一字一句,聲如鬼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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