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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女沒有說話,只是望著他的眼神中,陡然升起一絲悲涼。

  駱衡聲音抖得更厲害了:“不不不,那是婁尚書的三小姐?”

  他臉色蒼白,整個人情緒已近失控,一口氣迭聲道:“還是大理寺沈家的掌上明珠,又或是秦侯府的郡主,禮部裴侍郎的幼妹……”

  “駱衡,夠了!”少女忽地一聲打斷,捂住眼睛,深吸口氣,鼻頭紅紅的,揚起唇角:“你猜不到的,你永遠都不會知道我是誰,我們根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你醒醒吧!”

  她說完,抱著白狐轉身就要離去,卻被駱衡上前一攔,他呼吸急促,血紅著眼,伸手就往她腰間探去,竟是要搶下她的宮學玉牌,一看究竟!

  少女一驚,連退數步,在電光火石間,做了一個駱衡萬萬沒想到的舉動——

  她竟是解下腰間玉牌,轉身奮力一拋,將那玉牌狠狠扔入了河水中央,水花四濺中,玉牌轉瞬即沉!

  “不!”駱衡目眥欲裂,踉踉蹌蹌躍入河中,想撈起那玉牌,卻早已來不及,自己反而被卷進水中央,眼看就要淹過頭頂。

  岸上的阿狐臉色大變,知道他是不會水的,當下鬆手放了白狐,自己也撲通扎進了水中,好不容易將人抓住,奮力往岸上拖,“你瘋了嗎,你想把自己的命都搭進去嗎?可就算你死了也不會改變什麼的,你一介白衣,無權無勢,就算死了也掀不起一絲波瀾,你明不明白!”

  駱衡喝了不少水在肚中,濕漉漉地躺在糙地上,意識模糊不清,後來的後來,他只記得有雙手撫過他臉頰,有一滴溫熱的東西落在他睫毛之上。

  “也許,從一開始就錯了,你根本就不該遇上我的……”

  阿狐走了,從那一天起,徹底消失在了駱衡生命中,只留下滿滿一袋金葉子,足夠駱衡一生不愁,娶上一門水靈靈的媳婦。

  酬勞,這就是她給他的酬勞,權貴與平民玩的一場遊戲結束了,她仁至義盡後,抽身離去得乾乾淨淨,甚至連名字都未留下一個。

  他再不曾有過她的任何消息,從前的一切就像一場夢一般,她大概真的嫁去了很遠的地方,遠到駱衡此生都觸碰不到。

  而那袋金葉子,隨那塊宮學玉牌,也一同沉進了冰冷冷的河水中,就像駱衡湮滅死去的一顆心。

  他大病了一場,瘦得幾乎不成人形,拖著病體,渾渾噩噩地參加完了春闈,結果自然是發揮失常。

  放榜那天,他已做足了心理準備,但卻還是沒有想到,榜上竟然完全找不到他的名字,他連最後一名都未夠著。

  這是徹徹底底地名落孫山了,駱衡如墜冰窟,站在長空之下,只覺大夢荒唐,戛然而醒。

  他回到客棧開始收拾行李,動作麻木而遲鈍,只有肩上蹲著的小猴子吱吱叫著,似是擔心不已,在他脖頸處蹭了又蹭,給了他最後一絲絲溫暖。

  來時孑然空空,去時也孑然空空,南柯一夢後,陪在他身邊的,始終只有這個不會說話,但卻與他心意相通的小夥伴。

  他將小猴子抱進懷中,喉頭滾動間,似乎覺得自己也沒那麼孤寂了。

  如果一切堪堪停在這裡,或許也稱得上是種幸運,可惜老天爺從不遂人願,只想多見紛擾巨浪,以凡夫俗子之不幸,慰一顆高站雲端,冷眼看戲的涼薄之心。

  臨走時,駱衡背著書簍,帶著小猴子,最後去了一趟竹岫書院,他遙遙望著那貴不可言的四個字,心中說不出是何感受。

  在阿狐最初消失的那段日子裡,他曾想過闖入宮學去找她,但都被守衛攔了下來,好幾次甚至是被狠打在地,狼狽不堪。

  有宮學子弟進出書院,昂首挺胸,目不斜視地從他旁邊經過,連一聲冷哼都懶得發出。

  或許他這樣的人,在他們眼中,連一粒塵埃都不算,就像阿狐說的那樣,即便他死了,也掀不起一絲波瀾。

  心神正恍惚間,竹岫書院門前卻熱鬧起來,駱衡定睛望去,卻是書院開始“放榜”了。

  竹岫書院自來都有“放榜”的傳統,就是將大考中榜上有名的書院弟子都特地列出來,作為一種光榮的嘉許,其中前三甲還會貼出會考文章,與天下學子共賞之,彰顯竹岫書院的雄厚實力。

  這所學宮的確當得起天下第一書院之稱,因為已經連續二十七屆會試,都包攬了大榜上前三甲,也就是說,近百年來,大梁的狀元、榜眼、探花,均出自這所聲名赫赫的學宮之中,這叫大梁百姓豈能不嘖嘖驚嘆,將它奉為書香傳奇?

  這一次的新科前三甲,也毫不意外地落在了竹岫書院的弟子頭上,按照傳統,現任的院首將會手抄前三甲的會試文章,放榜張貼七日,以示榮耀。

  許多外地學子也正因為此,在考完後都不急著走,而會多逗留一兩日,只為見識一番天子門生的錦繡文章,瞻仰一番宮學的浩蕩氣度。

  眼見紅榜前圍著的人越來越多,不知怎麼,駱衡也鬼使神差地擠了進去,他本是隨意瞥過紅榜,卻不想在掃到那第三名,探花郎的文章時,呼吸猛然一窒——

  那位探花郎的會試之文,為什麼,為什麼……和他寫的一模一樣?

  不,那根本就是他的文章,是有人,有人……調換了他的試卷,頂替了他的名次!

  心思急轉間,駱衡遍體生涼,幾乎是瞬間明白過來,這種事情,歷朝歷代都有發生過,但他卻沒有想過有一天會出在自己身上!

  旁邊的士子們還在紛紛議論著,今年的新科三甲中,有個探花郎可了不得,才剛滿十五歲,小小年紀,寫出的文章卻氣吞山河,連皇上都誇讚不已,說他行文間無世家子弟一貫的矯揉匠氣,反倒風骨滿滿,破格出新,帶著銳不可當的少年意氣,雖到了後半段,筆力不繼,倉促收尾,但仍不失為一篇上上之作,只待再多歷練幾年,定成大器。

  如今皇城圈中都在盛傳,這探花郎雖因瑕疵,無緣榜首,但仕途卻是三甲中最敞亮的,不僅因為聖上最中意他的文風,還因為他家中可是管著吏部啊,他父親正是吏部尚書晏大人,手握官員任命之實權,如今他最疼愛的小兒子奪了探花,得盡聖上青睞,他能不順勢推助一把嗎?

  可想而知,這位小小探花郎,未來的仕途必定不可限量,就如那雲中大鵬,乘風而起,扶搖直上九萬里,簡直羨煞旁人,一時竟比那狀元郎還要風光奪目。

  紅榜前,各種聲音還在嘖嘖感嘆著,駱衡的手卻顫抖得愈發厲害,他死死盯著那篇會試之文,胸膛劇烈起伏著,眼眶遽然泛紅。

  多麼諷刺與巧合,那位探花郎是十五歲,他也是十五歲,不同的是,一個生在高門貴族,一個卻長在鄉野寒舍,正因如此,所以那文章才沒有世家子弟一貫的矯揉匠氣,而是充滿了銳不可當的少年意氣,而後半段的筆力不繼,也是因為他帶病在身,寫到一半時難以支撐,渾渾噩噩中,才倉促收了尾。

  這篇文章從頭到腳,明明白白地屬於他,但現在,卻被歸到另外一個人的名下,被生生搶奪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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