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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面下的怪物又無聲地開始動作,仍盤亘在身邊的觸鬚一些抓著那枚被林舒扔進海里的繡球花戒指,另一些則抓著剛從二層船艙平台搜刮回來的戰利品——正是那把遺失的琴弓。

  那雙沒有眼臉,只有像冷血動物那樣乳白色內膜的眼睛緩緩地轉動了幾下,看向那把琴弓的時候竟然帶上了令人毛骨悚然的狂熱。他……姑且稱之為他,仰頭徒勞地望了望頭頂,可是林舒已經被Parics平挪回了甲板,沉在海里的他在這個角度是無論如何也看不到林舒的。他也想要爬上甲板,想要親身伏在林舒身旁,可是他沒有多少肌肉,中空的骨骼統統包裹在數以千計的傘狀軟膜還有觸鬚和更為有力的深色觸手中,還有十來米長棉絮狀的‘尾巴’拖在身體下端,想要不被人發現的爬上去實在是太困難了。

  怪物慢慢吞吞地把視線挪回到了火光沖天的船頭位置。

  ……那麼船沉的更快點……假如,沒有人了呢?

  與這份暴虐殺意截然不同的是,沒有任何毒囊的觸鬚們溫柔地卷著林舒的手,擁著她的背,像哄孩子一樣哄著因為失血體溫有些低的少女,用怪物為了在深海中維持體溫而儲存下來的熱量溫暖她,不讓她再在寒冷的海風中無意識地發抖。

  林舒兩隻手上原本沾了她自己的血,也被蹭出了不少傷口。這些在海中用來捕食的觸鬚們,此時並不比手絹僵硬多少。它們像溫水更像絲質的手帕,細心地擦去血跡,也處理乾淨傷口。等到觸鬚們準備游移到其他地方的時候,有些小傷口甚至已經開始結痂了。

  在整船的人慌亂跑動的腳步聲中,那個去附近房間翻箱倒櫃、讓怪物最痛恨的腳步聲又回來了。

  觸鬚們不情不願地再度退了回去,而一下沒了熱源又只穿著條露背吊帶裙的林舒痛苦地□□了一聲,下意識要去挽留溫暖的時候竟就這麼迷迷糊糊地恢復了意識。

  Parics拎著兩件救生衣從房間打開門跑出來的時候,見到的就是林舒半睜著眼睛,試探性地用手在身旁摸索著什麼。

  “Lin!”Parics幾乎喜極而泣:“你醒了!”

  “我的琴呢……”還沒反應過來Parics在喊自己的林舒遲鈍地摸了摸自己的腦袋,摸到質地格外熟悉的長布巾時她還疑惑地多摸了兩下。直到被Parics扶起來往身上套救生衣,林舒看到自己腳踝到膝蓋的裙擺,這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Parics……”林舒被Parics繫繩子勒得有些難受,聲音微弱地喊了聲對方名字,還順便難過地乾嘔了兩下:“我的腿也好疼,該不會骨折了吧,怎麼辦啊我胳膊才好沒多久……不對,等等,這到底是怎麼了……”

  “你的琴沒事,琴弓找不到了不知道掉到拿去了。”Parics邊給林舒檢查腿邊無可奈何地把她的大提琴從旁邊拖過來:“……腿沒骨折,但估計是脫臼了,我不會接關節,就先這麼不要挪動。至於怎麼了……這艘船先是撞上了一頭鯨魚的屍體,然後貨艙裡帶的煙花炸了,現在馬上要沉了。”

  究竟為什麼連沉船海難這種小概率事件也會被她撞上啊。

  邏輯能力依然還沒回歸,但是勉強能思考的林舒絕望地靠著身後的牆:“那我們現在怎麼辦?會不會死啊?”

  渾身狼藉的Parics開始給自己穿救生衣,同時又不放心地給林舒身上套了個游泳圈。

  “我剛才用內線電話和船長還有,還有Keith他們都聯繫上了,求救電報已經發出去了,現在只要堅持到救援隊來就行了。我記得船的兩側都有救生閥,我先現在去找找,你在這裡等我。”Parics不放心地使勁拍了拍林舒的臉,試著讓她清醒點:“不要睡!我只去五分鐘!要堅持到我回來!你失血有點多,雖然冷,但是絕對不能睡,聽到了嗎!”

  林舒強忍著眩暈複述:“我不睡,我坐在這裡數數,數到300你找到救生筏再來找我。”

  “乖孩子。”Parics猶豫了幾秒,最終上前在她眉心吻了一下:“等我回來!”

  等到Parics從視線里一消失,林舒立馬用上了全身力氣,艱難地爬了起來,硬是倔強地把自己身上的游泳圈扒了下來,套在了大提琴上。又把游泳圈上的繩子和自己救生衣上的帶子系在一起,綁了個結實的死結。做完這一切,她就像被抽掉了筋似的,重重地倒了回去。

  “別怕啊……”她半是安慰半是難過地拍了拍她的另一半:“這樣我們活能見人,死能見屍。”

  臨近午夜,室外的溫度驟降,更糟糕的是原本晴朗的海上驟然起了團霧,原本冰涼的空氣更加濕冷。林舒以不會碰到傷腿的姿勢半蜷起來,頭抵著大提琴的琴身。原本這麼冷林舒以為自己不會睡著的,可是她跪蜷起來,胸口和脖頸那裡升起了點妥帖的熱,她靠著那點熱,被冷風再吹一吹,竟然真的有點困了。

  林舒有點想睡,萬幸的是大魔頭Parics的話還是很有威懾力的,她開始數數。

  “1,2,3,4……14,15,16,17,哈哈哈哈哈法國人的數學,17怎麼說來著,dix-……、dix-sept,哈哈哈哈,18,19……”

  只是數著數著,她的注意力仍舊無法避免地渙散了,於是原本大致按照秒表節奏數數的節奏亂了,不僅數的慢,她還開始東想西想。

  “唉,爆炸,沒提會帶醫生來救救我的老殘腿的事,估計有更多更嚴重的情況吧……78,79,還好我不在船艙里,80,81,82……也沒跑到船頂上去,不然現在估計已經在海里躺著了……等等,我剛數到哪了來著?……81,82,83……怎麼越來越冷啊……回去一定要把徐任之摁著打一頓,讓她給我當牛做馬。”

  “94,我想回家,95……我好冷啊。”

  視線已經模糊了的林舒眼睛慢慢地合了起來。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船下沉的速度越來越快,活像是被龐大的深海怪物抓住向下狂拽。濃霧瀰漫的夜晚的海面,尖叫聲和哭喊聲更加多了,只有船的這個角落還是靜悄悄的——之前不情願地消失的觸鬚們又出現了,它們重新帶來了久違的熱和光。在艷紫色和冰藍色交替的淺淡光暈中,林舒安心地陷入了更深的昏迷中。

  在船傾斜到30度即將斷裂沉沒前,怪物來到了林舒身邊,溫柔又膽怯地注視著她。

  他想讓她留下,可是人類是無法在海中生存的。

  我想再度聽見你的歌聲。

  我不想讓你這麼死去。

  更多強有力,同時也更加粗壯的觸手從海水中悄無聲息地冒了出來,借著夜色和霧氣遮蔽地全數爬上了船,極其克制地捲住了林舒和她的琴。假如此時此地真的有旁觀者在,一定會詫異地發現這冷冰冰、遍布毒液又畸形可怖的類人型海怪,仿佛小心懷抱著他的珍寶般擁著懷裡的少女——對於手臂是軟鰭模樣的怪物來說,這是他這生中的第一個擁抱。

  可能也會是這生中唯一的擁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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