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林舒深吸了一口氣,坐直了身體,當她率先拉出第一個音符的時候,有太陽升起來了。

  現下的夜空和大海都被塗抹殆盡,下一步畫在背景上的是自顧自地繼續下個沒完的雪,這裡的季節日曆一下子被人為地轉入了一月。

  天氣晴朗寒冷,翻越阿爾卑斯山脈抵達的北風用它帶著雪屑的吐息催結了河道狹窄湍急的水面,又粗魯地連夜給仍宿醉在啤酒狂歡中的山丘剔了個禿頭。一夜的功夫,強冷空氣催生的薄冰便攀附上栗樹們的枝幹,到處都沉浸在帶著點苦寂的死氣里。

  可是屋子裡卻是暖和的。

  這是普通家庭所擁有的一個再尋常不過的冬天的早晨。

  熱烈起來的陽光照在潔白的蕾絲桌布上,冰冷乾燥的空氣全數被阻隔在窗外,這讓室內有了些暖意,小圓桌上不僅擺著噴香鬆軟、點綴著芝麻和葵花籽的烤圓麵包,還有切好的熏腸和培根,黃瓜、洋蔥、番茄、蘋果這類還沾著水珠的新鮮果蔬也都切成片放在形狀可愛的瓷碟里。

  男主人親手重砌的櫻桃紅色煙囪此時正從裡面簌簌地冒出淡灰色的煙,木炭焚燒後清晰可見的顆粒逐漸溶解進充斥著熱湯甜香的空氣,消失在陽光里。笑容柔軟的東方女人站在廚房,招呼她急急忙忙從樓梯上趕下來的丈夫去取剛剛在花園門口放下的牛奶和報紙。

  此時睡在胡桃木做成的小床里的小女孩才頂開籠在身上的被子爬出夢鄉,她眼睛甚至還沒徹底睜開,可第一件事是伸手要去摸比她高的多的大提琴。

  在此刻,駐足看著一切許久的小提琴也發出了鳴叫。

  順勢和冬風一起從窗縫偷溜進來的Parics溫柔地抱起她,讓她很容易地就摸到了弦板,又把擺在床頭的琴弓遞到孩子的手裡。她以很久沒有出現在自己身上調皮又歡快的聲線悄聲問懷裡的孩子:“你知道我們為什麼愛你嗎?”

  對這個問題很有經驗小女孩沒有半點為難,立刻咯咯地笑了起來:“因為我是個天使呀!”

  “不,你不是天使。”Parics輕輕吻了小女孩的面頰:“我們會愛你,是因為你是個隨意地把我們在天堂和地獄間來回玩弄的魔鬼。”

  “你將成為這個世紀最偉大的大提琴家之一。”

  “真的嗎?”小女孩憧憬地看著自己手裡差不多和自己身子一樣的長的琴弓,轉頭問這個渾身帶著雪後清冽松柏味道的女人:“像我媽媽一樣嗎?”

  Parics下意識地抬頭看向林舒,林舒也正注視著她,而不是像往常那樣將目光鎖定在自己的大提琴上。

  她是真的在緊張地問自己她會像她媽媽一樣偉大嗎?

  她能像她媽媽那樣厲害嗎?

  她會使人驚嘆嗎?

  意識到這點的Parics心頭震顫,一滴眼淚直接從眼眶掉到了正枕著的琴板上。這一瞬間,她覺得長久以來她在小提琴上投入的猶如苦行僧般的自我折磨得到了豐沛的回報。

  ——能坐在此地與她合奏。

  ——能聽得懂她的內心。

  ——能讓她問出這樣的問題來。

  這是一個普通人能得到的由天才所授予的最高加冕了。

  Parics張了張嘴。

  船身突然發出了一聲令人膽顫的可怕巨響,還不等專心合奏的兩個人對此做出什麼反應,幾聲爆炸的悶響隨後徹底碾碎了這片平靜的夜空。Parics和林舒幾乎是同時瞪大了眼睛,大提琴和小提琴立刻停了,然而下一秒整個船身立刻劇烈地顫抖了起來,向船頭那個方向直盯盯地狠栽去了七八米。尖叫聲和玻璃碎裂的聲音伴隨此起彼伏的巨大爆炸聲陸續從船的各個部位傳來,震盪幾乎要把整艘船撕裂了。

  該死、第三天安排了煙火表演——貨艙的□□——!!!

  這是電光火石之間Parics腦海中唯一躥過的念頭,緊接著她和林舒就被衝擊帶來的可怕慣性從坐著的地方被摔了出去——落座的時候她跟在林舒身後,最後她自然坐在了靠船艙和走廊里側的椅子上,當這一切猝不及防發生的時候她只是被重重地摜上了牆壁。但是林舒,倚著中間圓桌子更靠近船尾和大海坐著的林舒則直接被甩飛了出去,一頭撞上了她斜對角的玻璃護欄。由於她摔倒後的下意識動作是緊緊地摟住了自己的大提琴,沒有用胳膊防護住自己的頭頸,她的腦袋重重地磕上了欄杆,當場就暈了過去,血和玻璃的碎片灑了一地。

  在她們兩個都無法注視到的海面下,一雙蒙著無機質光澤的眼睛牢牢地鎖定住了小半個身子都快掉出船外的林舒。

  這究竟是一張怎麼樣的臉啊……

  具有所有人類的特徵,可一眼看過去又絕對不會被誤認成人類,蒼白又妖異,嘴唇是能直接看到口腔和牙齒的透明色。耳後縈繞著層層疊疊如煙又如紗的薄膜,一明一滅地不間斷閃著艷紫色的妖異光芒。假如此刻林舒醒著,她將馬上意識到自己之前看到的‘巨大水母’的傘蓋和觸鬚究竟都是些什麼——無數根縈繞著那張蒼白面龐的綿密觸鬚已經從深邃的海下緩慢卻有序地蜂擁著漫了上來。

  它們先是像捕捉獵物那樣過濾掉了還未完全融入海水中的林舒的血,隨後這些看起來和水母軟趴趴沒什麼力量觸手沒有差別的銀白色觸鬚卻展現出了自己可怕的力量——仿佛爬牆虎那樣,觸鬚們無聲又迅捷地爬上了船的外艙,不費吹灰之力地爬到了躺在第三層船艙上的林舒身旁,試探著想要去觸碰軟綿綿地懸在船外的她的手。

  就在這個時候,後腦勺同樣被撞得不清以至於短暫地失去了意識的Parics清醒了過來,她頭仍暈的厲害,眼前的東西也都帶著重影,可她仍然是準確無誤地連爬帶跑地撲到了林舒身邊。

  那些觸鬚嗖得縮了回去,退回到了Parics看不到的地方。

  “Lin???”

  “Lin!!!”

  Parics輕輕推了推林舒的手,卻沒有得到對方的任何回應,再加上收回來的手上沾滿了血,一瞬間她感覺整個世界都坍塌了。

  她狠狠掐了自己幾下,又閉上眼睛做了幾個深呼吸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然後她伸出那隻乾淨的手去摸林舒的脈搏。萬幸,脈搏還在,林舒只是暈過去了。這下Parics總算是穩住了心聲,能強忍著自己嘔吐的欲望視線模糊地檢查林舒身上的傷了。

  毫無疑問,主要的出血傷口在頭部,估計是磕到玻璃後在幾次翻滾間被碎玻璃割傷的。輕微腦震盪的Parics回憶著自己久遠的當童子軍時的記憶,撕開自己的裙子和林舒裙子給她做了個簡易的止血包紮。在不確定林舒還有沒有別的傷前,她沒敢隨便挪動林舒,只是小心地把她身邊的碎渣和殘骸清理走,又把她死死抱在懷裡的大提琴拿開。

  ——令人十分驚異的是,區別於傷痕累累的主人,大提琴連弦都沒斷一根,奇蹟般地完好無損。

  就是琴弓找不到了。

  等到眼前沒那麼花、眩暈和嘔吐感也沒那麼重了後,Parics站起身,利索地掰掉高跟又紮起了頭髮,一個健步衝到了最近的客房門口,抄起散落在地上的不知道從什麼東西上掉下來的鐵質長把手,乾脆地砸碎窗戶翻進了屋內。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