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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這話叫他想起了什麼。他道:「此前,你曾叫周懌在北上入京時帶了封信給我,可那時我已下獄,這信終未被交到我手中。當時,你寫了什麼給我?」

  那時,這封信被碾成碎末,落在骯髒的獄牢地上。那地上留有他的血印,還有新鮮的血液自他身上的傷口中不斷滲出。他受此刑囚,痛極之時仍不禁分神去想,那該是她寫給他的第二十八封信。

  卓少炎靜了片刻。然後,她答道:「那段時日鄂王府上無雜事,蘇姑姑問我將來孩子出生要叫什麼,我便給孩子起了個名字。在寫與你的那封信里,我同你提了此事,又問你喜不喜歡我起的名字。」

  謝淖聞此,亦沉默須臾。然後他道:「我喜歡。」

  她眼底有點發潮,卻牽起了嘴角。她覺得他這回答著實是傻,卻由著自己問出了更傻的話:「真的?」

  「真的。」

  二人都輕聲笑了,又共同無言了片刻。

  他這才問說:「孩子叫什麼?」

  那語氣,仿佛他二人真的已有了親生骨肉一般,叫她一時怔遲。

  少頃,她才答說:「單名,刀衣之『初』。」

  「謝初。」

  他先是試著叫了一聲,緊接著,又篤定地叫了一聲:「謝初。」

  初為舒,始也。

  謝淖念著這一字,循著夜色抬起目光。

  懷中的,是他狠狠鐫刻於骨的光熱與愛。帳外的,是他將要重鑄與守念的蕩蕩千秋。

  如初如始,此心未變。

  ……

  晉京。

  譚君走在皇城內的磚石道上。磚色沉青,上面覆著看不清辨不明的百年血垢。宮道兩側長戟林立,鐵刃密密,寒意森森。

  在崇德殿外,譚君停下腳步,抬頭望向這塊殿匾。

  記憶中的殿匾比眼下的要明、要亮。十餘歲的少年迎著初升的朝陽向他快步跑來,小手一把牽住了他的大掌。

  少年曾說:「譚卿,教朕。」

  那時候他跪在御座下,端正問說:「陛下想要臣教什麼?」

  少年不假思索地道:「譚卿,朕要為父王報仇。若卿能教朕,朕必以國士待卿。」

  他抬眼:「陛下可識得此殿大匾?」

  少年答:「崇、德。」

  他點了點頭:「陛下為君,當興以正道、高以仁致,方為崇德。」

  少年卻問:「為正、為仁,便能讓朕坐穩這大位麼?譚卿,朕的命被四叔拿捏在手裡,卿要朕如何正、如何仁!」

  他沉默了。

  他想起了某一個秋夜。在那個秋夜,他雙膝跪在老師的病榻前,通紅的眼底蓄著淚。

  老師的聲音十分虛弱:「士儀,我要你佐一人。」

  他忍抑著悲慟,勉力維持住儀態:「學生不懂。此人弒兄,何仁何德,能得老師青眼。」

  老師道:「士儀為臣,當見大仁與大德。」

  「學生愚鈍,不知何謂大仁與大德。」

  「不,你知。」

  老師的目光拂過他的頭頂,定格在他身後,喟道:「我負故人遺願,憾不能親見此願成真。望士儀年年祭我時,告我以天下新事。如若此願成真,九泉之下,我與故人皆可放心長眠矣。」

  他的淚水崩決而出。

  老師的目光向下一壓,一座山嶽便壓在了他的脊背上。這座山嶽使得他肩後的骨頭將衣衫支起一個突兀的弧度,看起來極硬,極銳。

  ……

  譚君立在崇德殿上。

  殿磚乾淨明亮,可他的鼻間卻滿是濃重的血腥味。這血腥味非自殿上來,而自他身上來。他整潔的朝服上、他乾淨的雙手上,皆是無形的累累鮮血。

  他帶著這樣一身無形的血氣,將自己生生地立作了一塊新匾。

  御座上,少年的身影在他眼前逐漸淡去,化成了一副更加成熟、堅定、果決而野望畢露的男子面孔。

  戚炳永道:「譚卿。」

  譚君跪了下去,叩首道:「陛下。」

  戚炳永看著他肩後的硬骨,笑了一下,然後問說:「前日懷帝梓宮下陵,卿可有落淚?」

  譚君跪著,未開口。

  戚炳永又問:「若無譚卿相助,朕何來今日之大位。朕意拜譚卿為相,今日召卿來,便是想聽一聽卿是何意。」

  譚君叩首道:「臣乃賣主貳臣,不忠、悖德,何來顏面居此重位。」

  「譚卿,」戚炳永嘴邊的笑意加深了些,「卿同朕之間,便無須故作此等姿態了罷。」他一揚手,將一本札子丟下來。

  譚君接過,打開來閱。

  裡面,密密麻麻地寫滿了此前因鄂王一案而被牽連獲罪的所有人的姓名。新帝登基,赦宥天下,凡罪者皆減數等。只因鄂王一案特殊,刑部特地上表,奏請皇帝御筆定奪,這一千二百六十一人是否也該一併赦了。

  譚君閱罷,道:「陛下甫登大位,當先收攏人心。此皆懷帝所罪之人,若逢陛下寬赦,人心自附。」

  「朕意亦如是。」

  「陛下聖明。此間尚有不少良臣,陛下可有再度起用之意?」

  戚炳永沉吟著,未即回答。

  譚君又道:「此乃為國用人,望陛下深思。」

  戚炳永道:「說起用人,朕倒有一人要用。」

  「願聞陛下之意。」

  「朕意讓任熹掌兵部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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