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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戚炳永點了一下頭。

  緊接著,他掃下目光,伸手捉住譚君的手腕,舉平至眼前。他將譚君的朝服袖口剝開,裡面自手腕至臂間數寸,滿是醜陋傷疤。他輕輕地嘆了口氣,道:「譚卿當初在此殿上遭受這等重刑,朕同滿朝文武皆以為,鄂王恨透了你,你也恨透了鄂王。」

  戚炳永又道:「朕今日才明白,四哥處心積慮這麼多年,所謀究竟是什麼。」他捏了捏譚君的手腕,見譚君臉色發白,低聲道:「譚卿,你為何要選四哥?有什麼事,是四哥能做得,而朕卻做不得的?」

  譚君不再回答。

  下一剎,他的視線被猛烈地撕晃了下。戚炳永死死地掐住了他的喉頭,氣力之足之烈,短短几瞬就令他的面孔漲得發紫。

  「譚卿。」

  戚炳永的聲音貼近他耳邊。

  「當年四哥殺人,是因四哥要活。而今朕殺人,又何嘗不是因朕要活。卿欲效忠四哥,豈不知人都會變。若四哥一朝登極,你以為他還會是他麼?」

  譚君的眼裡爆滿了血絲,他翕動著雙唇,卻發不出半個字音。

  戚炳永在他瀕臨氣絕之前忽地鬆開了手。看著譚君的身體重重落倒在殿磚上,他站起身,轉回頭。

  不遠的殿角陰影處,文乙無聲地看著這一切。

  「陛下。」他看著戚炳永走來,垂首躬身道,隨即遞上溫濕的巾帕,替戚炳永仔細擦了擦因過於用力而微微顫抖的右手。

  ……

  兵部獄牢。

  鐵門被自外打開,有士兵進去放飯。囚室里的男人睜開眼,如往常一般沉默地接過了已涼透了的粗糙牢飯。

  士兵向後退走,行動間,一張被揉得皺皺巴巴的紙自他身上掉落。

  那紙落在男人眼前。

  不知已被多少人傳閱過,汗水乾涸的漬跡混著灰土附著在紙上,讓其上的墨字看起來有些慘澹。可那字連字之後的力量,卻透過這看似慘澹的墨字,重重地展現在男人面前。

  「……

  今戰事連年,國中蕩蕩,宗廟計絕,而元元之命如螻蟻矣。國之四境,漭漭疆場數千里,何處不埋兵馬之白骨。戰事每起,轉輸不絕,行役亦久,百姓怨曠,同懷危懼,何其憂苦。吾輩從軍,為沒身報國,雖死而不悔;然兵命何賤,竟為宗室興兵邀功之所恃。吾輩死國可矣,死宗室私權可乎!

  ……」

  士兵慌忙間彎腰去撿。

  男人卻將這封檄文一把按在掌中。

  「周將軍……」

  士兵頭一回開口,叫出了這個久旋於他們心中的稱謂。

  周懌點了點頭。他將檄文通讀了一遍,再度看向士兵。空氣中,似乎有些什麼已不再如常,又似乎有些什麼已遭徹底改變。

  他道:「給我些水。」

  士兵依言去取水給他。

  他就著淺淺一碗清水淨了淨面龐,一絲不苟地束起髮髻。

  然後他站起來,道:「給我甲衣。」

  士兵有些遲疑,立在原地沒動。

  他注視著士兵,又道:「還有我的佩劍。」

  或許是這束目光太過堅定、太過無畏、太過剛悍,或許是他的話語冷靜而強勢、不容人拒絕及辯駁,又或許是根本無須這束目光、無須這冷靜而強勢的話語——

  士兵出去了,未多久,捧著他入獄時所佩著的鐵劍與甲衣回來了。

  周懌著甲,佩劍,最後對士兵道:

  「給我讓條道。」

  第84章 捌拾肆

  夜裡就寢,待謝淖睡熟後,卓少炎抬手,輕輕摸了摸他的臉龐。他的眉、眼、鼻樑、嘴唇在她掌心依序滑過,在收回手之前,她的動作短暫地停頓,又不舍地以指尖碰了碰他的嘴角。

  下一剎,謝淖突然一動,張嘴叼住了她的手指。

  卓少炎不妨,小驚了下,又轉瞬笑了。

  她趴在他耳邊道:「為何總是裝睡作弄我。」

  「總是?」謝淖側身將她摟入懷中,將她不安分的手一把握住,「何來『總是』?」低聲問著這話,他卻也笑了。

  在這靜夜中,回憶填滿兩人之間的所有縫隙。從當初二人戎州境內相見至今,只要夜裡她睡在身邊時,他總是捨不得在她前頭入睡。若問為何,他卻也答不出來。所幸她從未問過,而或許她已在他不知道的時候替他答出了他自己無解的問題。

  黑暗中,卓少炎仰起頭,親吻他的臉頰。

  這吻極溫柔,極纏綿,叫他整個胸腔都又酸又軟,浸在這等繾綣之中,遲遲不離。她對他的愛意與不舍,盡注在這一個親吻之中。

  「少炎。」

  「嗯。」

  「我也捨不得你。」

  他的這句話,叫她明明白白地知曉,他有多麼懂得她的心情。臨睡前,她親手擦拭他的甲冑與佩劍,又離帳去看他天明將發時所需諸物,等回來後,再次將他的甲冑與佩劍細細地擦了一遍。她是多麼地捨不得他。

  而他又親了親她的耳珠,貼在她耳邊說:「我也會很想你。」

  這等情意綿綿的話,她難得從他口中聽到。當下她的臉竟微微紅了。好在夜色知解她意,沒叫他發覺她的這點異狀。她想,他明明還是那個他,她也明明還是那個她,可他同她在彼此面前,卻是一日連一日地變了。

  「我會寫信給你。」她輕聲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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