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頁
可下一刻,卓少炎卻抬手掐住他的腰,推著他翻向床榻的另一側,將他毫無防備的吃痛神情收入眼中。然後她以雙掌撐在他身體兩側,居高臨下地壓低目光,冷冷問說:「痛麼?」
那目光凜冽,如同近在咫尺的鋒刃。
謝淖看著她的雙眼,將本已滾至嘴邊的「不痛」二字吞了回去。
他沒說話,以沉默應對。然後極緩慢地,他一絲一絲地卸去強撐著身體的力氣,放鬆躺平。最後,他在她的注視下,現出一丁點笑意。
這一丁點笑意,像是在主動坦白,承認他身上的傷,實在是痛極而難忍。
他終於向她打開了一個完完整整的、沒有絲毫隱藏和遮蓋的自己。在她面前,他不懼示弱,他也願意示弱。縱使他的痛會讓她憂心,他也不再自作主張地瞞她不說。他奉上他能夠給予的全部坦誠,讓她明白他待她的心意。
緊接著,卓少炎低下頭,將謝淖的這一丁點笑意咬入唇間。
她的手緊緊地按在他的身側,長發輕撩他的脖頸。過了會兒,她抬起頭喘息,盯住他,「你謝淖,是我卓少炎的男人。」
這宣告簡短而有力。叫他的沉默只有更加沉默。
她的目中藏有深焰,隱忍而熾烈。
「從此往後,除我之外,這世間任是何人何事,都不能再傷你半分。你——也不准再被旁人旁事傷半分。」
謝淖同她對視。她的瞳底躍動著琥珀色的光輝。
少頃,他鄭重地答應:「好。」
話音落下,如重鼎不移。
她便重新低下頭,湊在他頸窩處,溫柔地親了親他裸露在外的、毫無防禦的頸部動脈。
……
鄭至和掐算著時辰,拎著醫箱入帳來為謝淖請脈。
但他算對了時辰,卻沒算到眼前這一幕。
謝淖的上半身衣衫被剝得乾乾淨淨,傷口盡呈於人前。他坐在矮榻邊上,一動不動地,老老實實地讓身邊的女人察看他身上的傷。
聽見鄭至和入內,謝淖抬起目光。
鄭至和被那道生冷的目光盯得心頭直發虛,立刻垂首抱袖,行禮道:「謝將軍。」然後他悄悄瞥向一旁的卓少炎。
頭一日在中軍帳中的情景,鄭至和仍然記憶猶新。他萬萬沒想到,不過是一夜的功夫,這二人的關係竟然能夠修復至此,堪稱神速。
他心下一邊對謝淖的本事暗暗嘆服,一邊又發起了新愁。
當著謝淖的面,他該如何稱呼卓少炎才妥當?是該稱將軍夫人,還是該稱英王殿下?
因考慮到眼下自己身處何地,又因考慮到眼下誰人手中兵馬更盛,鄭至和心中稍作權衡,很快便做出了決定。
「英王殿下。」他恭恭敬敬地說道。
卓少炎的眉頭輕輕蹙著,口中吩咐:「呈藥來。」
「誒。」鄭至和應承著,當即明白她這是要親自為謝淖的傷口換藥,便連忙將備好的東西奉至卓少炎跟前,自己則躬身站在一旁幫忙。
久經軍旅之人,處理外創自不陌生。卓少炎不多話,動作嫻熟,神思全被身前男人的一呼一吸所牽動。
鄭至和在邊上陪候,看著看著,就有些呆了。
這二人,一個深沉狠辣,一個殺名震世,誰能想到竟有這般的模樣。
男人那從不肯因苦痛而皺一分的眉頭,今日罕見地皺起來了。他慣會忍耐的本事消失無蹤,相反地,每痛一下,他都會發出短促的一聲「嘶」,還會伸手捏一捏女人的胳膊,示意她下手再輕一些。
總而言之,他更像個有血有肉有人疼的平凡男人了。
女人則溫柔又耐心,每上一處藥,就要停下來瞧一瞧男人的表情,心疼之情溢於言表。她偶爾也會低下頭,湊近他的額頭,安撫似的輕輕親一親他。這樣的舉動,會令他緊皺的眉頭緩緩舒開,取而代之以無奈低笑。
總而言之,她同鄭至和所認識的那個英王判若兩人。
鄭至和覺得自己有點多餘。
可沒人叫他走,他絕不敢走。他不僅不敢走,他連大氣都不敢出,生怕自己打擾了這二人。
鄭至和又不禁有些羨慕。
他想到了自家的夫人。
他鄭至和的夫人盧氏,是個與他門當戶對的普通女人。盧氏什麼都好,就是脾氣烈了些。她每回同鄭至和生氣,沒個三五天絕不肯和好,有幾次甚至氣到跑回了娘家,還有幾次在府中絕食不進,每一回都讓鄭至和頭疼萬分,束手無策。而他鄭至和,做了盧氏十五年的丈夫,兩人連最小的兒子都已滿十周歲了,可他卻至今都不知該怎麼哄生氣中的妻子。
他回憶著盧氏生氣的模樣,又覺得這回出京大約是分開時間過長,怎麼如今連盧氏生著氣的模樣,也十分叫他想念。
鄭至和的這一番出神是被帳外士兵的奏報聲終止的。
顧易接大平京中書,派人來請卓少炎。
卓少炎離去前,將手中上藥的活計交給了鄭至和。後者順手接過,不假思索地就繼續為謝淖處理背上的傷口。
「鄭至和。你在想什麼?」
「想夫人。」
鄭至和老實地回答。
謝淖無聲一笑。
許是今日的謝淖格外隨和,鄭至和大著膽子討教道:「英王殿下之前發了那般大的怒,將軍是如何將她哄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