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這時的他,才後知後覺地醒悟。

  今歲在高涼郡設置隨軍漕司,是裕王之意。此舉名為讓謝淳獨掌轉運專權,實則是將他及文臣僚屬從高涼郡的督視軍馬府中剝離出來。

  謝淳之死,是裕王所賜。

  而裕王此謀,不知已有多久。

  當初收悉親將略有提及謝淳定親的那封奏表時,文乙只專注於細察裕王對紀園究竟抱持著什麼樣的情緒,竟未察覺裕王知悉謝淳這等大事,竟是通由旁人之筆,而那旁人,是手握兵權的人。

  是那時?還是更早?

  或許早在當初謝淳僅以回表謝恩之時,裕王便已對他起了疑心?其後一年半的時間,經由誰人,經由何事,叫裕王一次又一次地驗證了心中所疑?

  而裕王之城府,何其深沉,為何今夜會借酒對他訴出此事?

  是試探?是敲打?是警誡?

  文乙按在地上的十指因過於用力而磨出了血。

  他舉頭看向高高在上的月亮,流下了眼淚。

  他何其微末,顧不了蒼生。

  他又何其無能,竟救不了一友。

  ……

  建初十五年深秋,以端明殿大學士、翰林學士承旨鄭平誥為首的百餘名館院清臣,於宮門處伏闕長跪,為昌恭憲王疑案不平而叫屈。

  寶文閣內,戚炳靖手持軍報,往事如風,模糊了他的雙眼。

  這一年,距離謝淳以身殉國,已過去了整整二十年。

  十九歲的少年從西境軍前歸來,粗糲的掌中沾著兄長的鮮血,容貌如朗朗清月,身形如勁拔青松,清晰地落入文乙眼中。

  酷肖故人。

  文乙垂下眼,掩去目中水紋。

  少年開口,一字一句地問說:「我的生父,是為何而戰死的?」

  ……

  永仁元年末,昌慶宮外風雪交加,戚炳瑜匆匆追出殿外,試圖勸阻戚炳靖的一意孤行。倉促之間,她連外氅都未披,立在寒風之中瑟瑟發抖。文乙捧著衣物緊跟出來,替她罩上,然後默聲站在她身後,順著她的目光一道望向戚炳靖的背影。

  「倘若她果真如大平成王所評價一般,你仍然要為了她,去與成王做這樣一筆交易?!連正旦朝會都不顧,立刻就要南回晉煕郡?!四弟,你糊塗了!」

  戚炳靖聞聲回首,於風雪之中對上她的急切的眼神。

  她對著他,一字一句道:「她性貪如狼,無情,背義,這樣一個女人,你連面都未見過,竟然為之所動?」

  茫茫大雪之中,戚炳靖被撲面而來的寒風驟雪模糊了容色。

  透過層層雪霧,文乙聽見他亦是一字一句地回答道:「這樣一個女人,正該配我。」

  漫天雪片很快便將戚炳靖大步離去的身影遮蓋得嚴嚴實實,叫人不再能看得清。他留在這風雪之中的話音,足夠堅定,足夠無畏。

  文乙久立,定定地望著那道已消失的身影。

  男人話中的決意,震得他耳中轟鳴。

  他想,他懂得這份決意。

  這份決意,絕不止是為了心中之明光、多年之所愛。

  更是為了二十二年前,同樣欲以兵諫而謀敗、素未謀面的父親。

  第77章 柒拾柒

  天徹底亮了。

  這徹底亮了的天,是永仁三年四月二十九日的天。

  這天自古而開,數千年一無所變,可卻在這一日悄無聲息地變了。它變得嶄新,嶄新得再也不似從前的任何一日。它變得清透,清透得讓被它覆著的塵世了無塵跡。

  陽光從這樣的天上灑下來。

  輕巧地漏入兵帳中。

  柔和地貼上卓少炎的臉。

  她沐浴在這樣的陽光下,沒過多久,就徹底醒了。徹底醒了的她將雙眼打開,看見眼前之人,正是她夢中之人。

  夢中,冷冽的狂風暴雪將她重重擊倒,她半身浴血地跪入泥濘的沼潭。夢中,這個男人身挾萬軍不敵的強硬與決意,救她於死境,饋她以新生。夢中,他低聲喚她的名,以深情,以真心。夢中,她親筆寫了一封婚書,交至他的手中。

  陽光將男人漆黑的眼眸遮上了一層暖金色的光暈。

  卓少炎枕在他堅厚而暖熱的懷抱中,憶過那一場夢境,然後彎起唇角,情不自禁地笑了。

  她的笑顏,光芒四射,遠勝陽光。

  謝淖垂了垂眼睫,也跟著笑了。

  他將她往自己懷中攬了一把,喚道:「少炎。」

  她的呼吸輕輕擦過他的喉結:「嗯。」

  那呼吸如羽,引得他的喉結隨之滾動,連同按在她背後的手掌都變得更熱了。

  天明明已經大亮,可誰也沒有推開對方起身,二人就這樣安靜地相擁著,過了好一會兒。

  終於,仍是謝淖先開了口:「今晨無事?」

  須知從前,卓少炎只要人在軍中,必定日日早起練兵,從無例外。她治軍素嚴,以身作則之下,麾下無有敢犯令者。

  而他亦如是。

  可今日,二人眼中似乎只余彼此,旁的人、旁的事,都不值二人分神、分時。

  「如今之雲麟軍,有江豫燃做主帥。」她剛睡醒的聲音還透著啞色。

  言下之意,是她決定不去晨練了。

  他遂放柔了掌勁,輕輕撫了撫她的背。

  她選擇留在帳中陪他,待在他的懷抱中,又是在以她的方式疼他了。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