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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乙從未見過裕王偏寵。

  而嫁到裕王府中的這幾位女人,在面對裕王始終如一的平靜姿態時,也不敢有任何明目張胆的爭寵舉動。

  他能久持這份平靜,是因他從未動過情。

  他未曾以心示女人,又有哪個女人膽敢妄求得到他的心。

  而他的那一份平靜之下,更是不可輕窺的深不可測。

  裕王從一介非長非嫡的普通皇子,一路走至今日最得皇帝聖眷的藩王,其謀略、其心計、其手段,誰敢輕而視之?

  在裕王之前,皇帝何曾准允過任何一個皇子屢屢結納朝廷重臣為姻親,皇帝又何曾准允過自己的近臣去做皇子府上的謨臣?而裕王之得聖心及聖眷,在皇帝准允建督視軍馬府的旨意下至始安郡時,已至盛極。

  ……

  元烈三十二年,齊康郡的督視軍馬府初成。

  謝淳作為裕王心腹謨臣充任督府諮議軍事,協助當時的裕王親將節制藩軍兵馬調發諸事宜,沒過多久,繼被委以監察戰時軍馬錢糧之重任。

  因居此位,軍中事雜,謝淳回始安郡的間隔越來越長,與裕王見面的次數也越來越少,多以書表相通,匯報公務。

  裕王對此似乎毫無不滿。

  他對謝淳之器重,對謝淳之信任,對謝淳之厚待,在王府之中有目共睹。謝淳是他父皇的賜愛,是他難覓的心腹肱骨,更是他能夠放心倚賴的得力臣下。

  其後的一年中,晉、平兩國又有數場戰事。謝淳在後方掌調軍需物資,未有一絲謬誤。晉軍每一場勝役之後,皆少不了他及屬下的汗水與辛勞。

  裕王特下王諭,嘉謝淳之功。王諭及賞賜發至齊康郡,謝淳並沒有立刻動身返回始安郡,而是僅以一封回表敬謝裕王恩典。

  表至裕王府,裕王閱罷,看了一眼窗外春陽。那春陽之下,他曾親手栽種的一棵青柏已長得枝繁葉茂,針葉鬱郁,蔭冠蔥蔥。

  他合下謝淳回表,沒說什麼。

  到了元烈三十三年初夏時,謝淳已有八個月不曾回到始安郡面見裕王。

  面對謝淳在督視軍馬府中的卓越表現,裕王未曾責問過他一回,每每提筆回謝淳奏表時,信尾總會叮囑一句要他百忙之中顧好身子。

  如此之主、臣相得,令裕王府中眾人無不心嚮往之。

  不久後,裕王的一位親將在奏表中提到,謝淳已與齊康郡軍器監提點公事紀盛的長女定下婚許之約,計於來年完婚。

  一側,文乙垂首研墨,然久等不到裕王如常提筆回函。他稍稍抬頭,看見那封奏表被裕王的手掌壓在桌案上,而裕王則一動不動地沉默著。

  文乙不能確定他究竟在想什麼。

  或許是兩年前的冬至之夜,或許是謝淳與紀園之情深,或許是那一朵被紀園遺落在宴席間的簪花。

  又或許,是他自己從未動過的一顆心。

  半晌,裕王輕動嘴角,伸手取過筆,蘸了蘸文乙研好的墨,一筆一划地給謝淳寫了封信,以作祝賀。

  這是頭一回,在謝淳奏表未到之時,他主動提筆去信。

  文乙陪侍在旁,斟酌道:「謝大人與紀姑娘郎才女貌,此是美事一樁,想來王爺心中必定也為謝大人高興。」

  「是。」

  裕王答說。

  文乙小心打量,但見他神色如常,才放下了一顆心。

  ……

  元烈三十四年夏六月末。

  蟬鳴直近傍晚才漸消停。文乙托著一碗冰鎮烏梅湯,步入書房,進至裕王案前。可案上罕見地擺著酒盅,極少飲酒的人竟無事而飲酒。

  文乙愣住。

  飲了酒的裕王瞥他一眼,手指了指桌案,示意他將手中之物放下。

  文乙回過神,將烏梅湯放在酒盅旁。他垂首道:「小臣去為王爺準備解酒湯,王爺請稍候。」

  說罷,他便退走。

  裕王的聲音自後傳來:「謝淳,背叛了本王。」

  文乙一凜。

  他匆忙轉身,「王爺醉了,何以胡言。」

  裕王的眼神很清明,沒反駁,更沒重複方才的話。他道:「文乙。你知不知,他為何要背叛本王?」

  麻意自脊椎一路蔓延至頭頂,文乙極力維持住正常站立的姿勢與神態,搖了搖頭。他欺騙了裕王,因他十分清楚,謝淳是為何要背叛裕王。

  謝淳欲兵諫以止戰,苦心籌謀近三年,誰料未發而先敗。

  他不敢與裕王對視,他只想儘快離開此處,不是為了自保,而是為了速速發信報於齊康郡,叫謝淳知悉此變。

  他的嘴唇動了幾下,才出聲:「王爺必定是誤會了謝大人……」

  裕王卻是一笑。那笑中有悲憫,有痛惜,亦有怒意。裕王點了點頭,可文乙卻不知他點頭是何意。他說道:「晉軍在高涼郡大敗,謝淳以身殉國。漕司在高涼郡的眷屬,府中已派人去接了。」

  文乙耳中一陣轟鳴。

  他不記得自己是如何在裕王面前告退離去,不記得自己是如何循徑一路走至謝淳居處的外院,直到他的雙膝磕碰到冷硬的磚石,這驚來的痛感才讓他從恍惚之中抽離而出,重新尋回神智。

  跪在地上的文乙渾身發抖。

  月輪斜出樹梢,正掛在他的頭頂,憐視著這般卑而微末的文乙。

  他想要悲憤地大吼,想要傷心地痛泣,但他一聲都發不出,也一聲都不敢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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