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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柔的月色下,她當初的親筆墨跡潦草又敷衍,誰能料如今之赤熾情深。

  永仁二年四月二十八日

  謝淖

  卓少炎

  於今締千秋燕好

  赤繩早系,白首永偕

  兵馬為禮,謹訂此約

  他垂下手臂,指腹微微摩挲上面的幾字。

  千秋燕好。

  懷中的女人與他隔衣相擁,二人親密而再不可分。他以目光撫摸她的睡容,久久不舍闔眼。

  他所念之千秋,何止無戰之當下,更在與她之燕好。

  而她既以兵馬予他所望之千秋,他必以千秋證他對她之深愛。

  快近天明時,她在他懷裡動了動,抱住他一條胳膊,於半夢半醒之間喃喃喚他:「……炳靖。」

  這二字隨著鄂王之死湮滅,世間本已不該再有人叫。但這二字自她口中出,叫他聽得心都軟了。他親了親她的耳垂,應了聲:「嗯。」

  若她喜歡,這二字便歸她一人所屬。即便這世間不該再有人叫,可只要她喜歡,縱以這二字喚他無數聲,又有何妨。

  ……

  晉京。

  天明時分,崇德殿御案前的燈燭終於熄了。

  譚君看著宗正寺的人奉旨而去,轉頭看向御座上的少年,問道:「陛下要將鄂王的名諱從戚氏宗室玉牒上除去,陛下心中恨鄂王到了這等地步?」

  戚廣銘聞聲抬眼。

  他漠然道:「朕是恨他。殺父之仇,多年之辱,朕恨不得將他曾存於世的所有痕跡都統統抹除。朕有何錯?」

  譚君眉頭微陷。

  戚廣銘又道:「朕知道,老師是為了朕的名聲考慮。他生前並未伏罪,若生後事朕下手太狠,老師怕朕會落下惡名。倘非老師之前因此故而多加攔勸,朕早已將他生前之政罷廢、將他之餘黨處死了。朕為了壓下清臣們口中的議論和手中的筆,已忍了近兩個月,朕還要忍到何時?」

  譚君沉吟,問:「陛下昨日,是不是又見了永安郡防禦使。他同陛下說了些什麼,讓陛下如此難安?」

  「六叔是來見過朕。但朕方才所言,同六叔毫無關係。老師之教誨,朕時時記在心頭,又豈會輕易被人拿捏左右?」

  「陛下如今身居大位,任何決策都須慎重。永安郡防禦使督辦桓、睿二王一案,多次請旨判二人斬刑,又欲戮清鄂王餘黨,這些事情,陛下如今打算作何處置?」

  「該殺的,統統都殺了。」

  少年的聲音仍然漠然,毫不猶豫地回答道。

  譚君慎重地確認:「陛下當真想好了?」

  戚廣銘先是沉默了一下,然後突然發怒,高聲道:「朕有什麼可怕的?朕如今還有什麼須顧忌的?朕昨夜閱報,大平至今沒有絲毫動靜!鄂王封地與謝淖舊部人馬,都已被收歸了朝廷!奏報亦經老師過目,難道還能有假不成?!至於那些清臣的嘴和筆……老師經鄂王一事,如今在朝中聲隆望高,文臣們有誰不敬老師之錚錚風骨?朕做什麼,只消老師不開口,其他人誰敢上諫,誰敢責朕?!」

  譚君目光鑠鑠地看著他。

  這道目光令少年生畏,漸漸收斂了怒氣。少頃,他的語氣中添入一絲示弱,又添入一絲求助,他以少年單純的眼神望向譚君,放平了聲音道:「老師……老師如今是朕唯一能相信的人了。朕就只這一個心愿,望老師能助朕、成全朕。往後,朕一定事事都聽老師的話。」

  譚君收回目光,對著御座行了個一絲不苟的臣禮。

  他未同意,卻亦未再進諫,似以此姿態默許了少年想要做的事。禮罷,他徐徐離殿而去。

  ……

  刑獄深牢。

  獄卒看清來人,忙上前接迎,俯身行禮道:「譚大人今日來,怎未提前差人來通知。」

  譚君未答,徑直走向牢獄深處。

  獄卒循著他的去向,頗有眼力地小跑過去,提前將牢房鐵門打開,然後知趣地退得遠了些。

  關於牢房的人聞聲而抬頭,然後露出淺淡的笑意。

  譚君步入牢房,在無旁人可見的角度下,躬身長揖道:「文總管。」

  文乙起身,還禮,昏暗的光線將他的兩鬢襯得雪白。在這不到兩個月的時間,他仿佛老去了許多。

  「謝將軍,如今一切安好?」

  文乙低聲地詢問。

  譚君點了點頭,「前日接書,謝將軍一切安好,無恙。總管可放心。」

  文乙欣慰一笑。

  譚君喟息,「總管與周將軍,這些日子以來受苦了。」

  文乙則搖頭,「我等吃的這點苦,同你當初相比,又算得上什麼。」

  譚君回之以淡然微笑,從懷裡摸出一小壺酒,掃榻而坐,遞向文乙,「總管且莫嫌棄,待將來大事抵定,晚輩必再以好酒奉上。」

  然後他正了正色,道:「陛下今欲殺桓、睿二王,更欲戮清鄂王餘黨,罷廢鄂王之政。晚輩來之前,已修書發往南邊,以告謝將軍。」

  文乙道:「大變在即,一切由將軍與大人定奪便是。為避嫌,今日之後,大人不必再來看我了。」

  然後,他看向手中酒壺,又笑了笑,嘆道:「想當年鄭公,亦好這一口。」

  譚君沉凝片刻,復開口道:「當年,文總管、先師鄭公及謝淳大人,三人職分所差雖大,卻能懷相同之志向,因惺惺相惜而結君子之交,著實令晚輩敬佩。若先師與謝大人地下有知,見今日之事,當可瞑目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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