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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等了等,沒有等到她的任何回應。

  他遂看向她肩頭的月華,逕自說給她聽:「少炎,我知你有多心愛我,正如你知我有多心愛你一般。你見不得我讓自己受苦,我又何嘗能見得了你讓自己受苦?在京時,你不願我為了大位而謀旁人的命,更不願旁人為了權柄而謀我的命;你一面擔心我要殺人,一面又擔心我殺人不成、反被人害;你聞不得我手上沾的血腥氣,但你又狠不下心棄我而去。你將所有的矛盾與難處,埋進你自己的心中,讓自己掙扎,讓自己難安,卻要讓我看見你貌似平和如常的樣子。這是你待我的溫柔,這更是你疼我的方式。

  「但我看見你如此疼我,我又怎會不心疼?以孕事將你騙回晉煕郡,是我之錯,我絕不狡辯,但只有如此,我才能放心。不叫你看見我殺人,也不叫你看見我被人殺;你生性剛烈,凡至險之境,有我一人赴便足矣。解你為難之困境,護你平安與周全,不容有萬一之閃失。這,是我疼你的方式。

  「我心底之所謀與所圖,沒有儘早向你敞述,是我之錯。你曾為平將時,多年所持皆為北進收復大平失地,與沈毓章擁有一樣的欲復前烈之志。雖因我之故,你心甘情願地收了兵甲,力促兩國議和,可一旦晉室翻覆、國中大亂,大平若決計趁此機會出兵北伐,你身為大平之國姓親王,面對自己多年之志,又該作何選擇?若大平朝廷與沈毓章以『盡忠』二字逼你,你又當如何?騙你有孕,將你送回晉煕郡,讓王府上下封鎖往來之國政消息,皆因我不願陷你於兩難之境,欲計於大事抵定之後,再讓你知曉前因後果。而你既不知,便無須對故國懷愧;若有錯,由我一人承擔便是。這,亦是我疼你的方式。

  「但我太過於自以為是,我也太錯。我以為我疼你,可竟令你傷心委屈至此,是我該死。少炎,我該死。」

  這最後三字如同鞭條一般,將她久久不動的目光重重抽揚。

  他話音未盡,嘴便已被她伸手捂住。

  她雙眸中含著的淚水像是騰騰火焰,彰顯著她極度的憤怒,亦彰顯著她極度的後怕。

  她的手開始發抖,那抖意順著她的手臂蔓延到肩膀,再到胸口、腰腹、雙腿,到最後,她整個人都在戰慄。

  她終於哭出了聲。

  那聲音是久抑之後的爆發。沒有任何事物能夠比擬形容她在他面前的這一番爆發。她所有的憤怒與後怕皆通過這一番爆發而在他面前傾泄而出。

  他沉默著,凝視她。

  漸漸地,他的雙眼中也有了水光。他放開了一直緊握她手腕的左手,也放開了一直捧著她臉龐的右手。他用雙手攬住她的腰,將她牢牢實實地擁入懷中。

  他的聲音沙啞,帶有極為罕見的濕意:

  「少炎,我錯了。」

  那聲音與話語中的罕見濕意令她的目光終於一動。

  她的目光觸上他可見水光的雙眼,頓了一頓。

  那雙眼盛滿了情緒,其間愛意赤裸,其下坦坦蕩蕩。

  她抬手,揪住他的衣襟,猛地將他拉下來,咬住他的嘴唇。她重重地親吻他,像是從來沒有親吻過他一般,像是過了此夜便再難再親吻到他一般。

  她閉著眼,長睫顫動,直到唇間有淡淡血腥味,才喘著氣,放過了他。然後她側過頭,將臉頰輕輕貼上他的。她的淚水沾濕了他的皮膚,而她維持著這個姿勢,過了許久,才終於開了口:

  「我豈會不明白。」

  他的心重重一跳。

  他知道。他知道她從頭到尾都明白。

  她自然有過震怒,自然有過決絕,但在所有的震怒與決絕過後,她終究是懂得他的。

  否則,她何必要以雲麟軍在戎、豫二州境內作長防,她何必要將鄭至和一直帶在身邊,她何必在今日允讓他踏入這大營,她又何必在今夜他熟睡之時輕輕吻了他。

  他疼她的方式,她能夠明白體諒。

  她對他的愛意,從未消減過半分。

  她的萬般憤怒及委屈,不是因他的自以為是,不是因他的蓄意欺瞞,而是因他的那一紙死訊。

  他怎能夠置她於事外,而以自己的命去搏他心中之所謀與所圖!倘若他有個萬一,她又該如何過這餘生?

  這些她未說出口的話,他知道。

  而他不止知道這些,他更知道她今日不願見他的緣由。

  他用手掌攏住她的後背,無聲地長喟,道:「少炎,我不痛。」

  她的身體有些僵硬,猶豫稍許,才輕輕地抬手,攀上他的肩膀,然後緩慢地,將他緊緊地回抱。

  他的吻落在她的烏髮上。

  在她看不見的地方,他後背的傷口因她的用力擁抱而無聲地裂開,鮮血浸潤敷著重重草藥的厚實繃帶。

  而她的淚水浸潤他肩頭衣衫,「……若看見你的傷,我會想要殺人。」

  他知道。

  但他沒有說。

  他的吻順著她的發滑下去。他珍重而憐惜地親吻著她,如待瑰寶,渾然不覺自身傷痛。

  她在他懷中道:「抱我。」

  他明明正抱著她,可他一面吻著她,一面回答:「好。」

  ……

  她被他抱著入睡。

  他將她圈在懷裡,聽著她逐漸綿緩的呼吸聲,目光探向自她衣袖間不當心掉落在榻上的一物。少頃,他探出手,無聲地將它取回來,舉臂對向月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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