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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少時,在講武堂中,裴穆清授課罷,叫諸學生們自行結對推演沙盤戰局。卓少炎向來喜歡在此事上與他一較高下,那一回,二人戰奪的便是國境以北的疆域。當時戰罷,他盯著那由砂石勾勒出的起伏山巒與蜿蜒河道,說道:「大好河山,巍巍壯美,我輩何不立志收復之。」卓少炎聽後,稚氣未脫地笑了笑,回道:「我志與毓章兄同。須知,這片河山、國土、疆域——原本就是我大平的。」

  那時候,竟沒人上前去問他們一句:這片河山、國土、疆域——真的原本就是大平的?

  這百年前,與三百八十年前,再與千年前,有何同,有何不同?

  如今回首追昔,那一腔少年熱血,猶未冷卻。然今夕之所慮,又如何能為少年時的自己所知。

  沈毓章再度低眼看了看英嘉央。

  她沒問他想起了年少時的什麼事,只是靜靜地回望著他。她的目光平和、輕軟,令他漸漸落定了一顆心。

  他問說:「央央。今夜之事,你做何想法?」

  她回答:「毓章。當年你一舉登第武狀元,是我阻擋了你北上報國之大志。今夜之事,你若想定了,不論是什麼樣的決策,我都信你、支持你。」

  她堅定的溫柔,給予他強有力的支撐,鋪成他可回首的歸路。

  沈毓章握住了她的手。他撫摸著她的手指,然後緊緊收入掌心中,遲遲未語。

  英嘉央看懂了他的情緒,不急亦不催。

  這唾手可得的良機,對誰而言,都是難以決絕捨棄的巨大誘惑。

  終於,他開了口:「少炎既調雲麟軍,必定有所圖取。朝廷一日不見少炎所表,便一日不可輕易定策。」

  ……

  顧易南下肆州遞符調兵,然後未歇半刻地馳回戎州,不僅未辱命,更比預計的歸期提前了整整四日。

  而卓少炎已在戎州等著他。

  得到顧易確認的消息後,她點了點頭,沒說話。在戎州的城頭上,她轉身遠望,城外原野春草蔓蔓,有風起,無情地穿過她不含一絲溫度的目光。

  又三日,雲麟軍先鋒人馬馳入戎州境內。

  陣頭一面碩大的「江」字帥旗,旗下的年輕男人英武勇毅,因一路急行而滿身風塵,卻在靠近城下時放慢了前行的速度,一絲不苟地出令整肅軍容,再翻下馬背,率親隨前來叩城。

  城門洞開。

  卓少炎馭馬出城,顧易緊隨其後。

  「卓帥。」

  在她馬下,江豫燃單膝著地,行軍禮,稱舊謂。

  卓少炎將他打量一番,又抬眼看向他身後的數千軍士與戰馬,多日來不見波瀾的眼中終顯隱約水色。

  她垂目,道:「豫燃,你來了。」

  江豫燃昂首,對上她的視線,點頭道:「是,末將來了。」

  ……

  人馬沒有入城,而是直接在城外十里處安營扎砦。

  入夜後,卓少炎席地坐於帳外,懷中抱劍,在埋鍋造飯燒的余炭前烘著手。江豫燃盤膝坐在她身旁,無聲地活動了一下雙肩和手臂。

  她翻過手掌,問:「後軍有多少人?」

  「整五萬。」

  這個數字令她微微挑眉,揚起目光。

  江豫燃解釋道:「卓帥從軍、立功、封王等諸事跡,國人無不聞之感佩,北境民眾猶為振奮。過去這小半年來,朝廷與兵部有意擴增邊軍,於是借邊民投軍熱情高漲之機,為雲麟軍募充了不少兵員。雲麟軍現今之規模,幾近卓帥領軍時的兩倍。」

  卓少炎抿了抿唇。

  江豫燃伸手,撿了根樹枝,挑了挑她跟前的炭火。火星飛起,一躍而熄,猩紅的亮光在他黑亮的眼中留下印跡。

  「豫燃。」

  「唔?」

  「雲麟軍在你手中得以壯大如是,我很高興。」

  江豫燃沒有吭氣。半晌後,他的眼眶悄無聲息地變紅了。又過半晌,他才悶聲答說:「今能再於卓帥帳前聽令,末將也很高興。」

  卓少炎像是沒察覺到他的異樣,又問:「你與惟巽如何了?」

  江豫燃抹了把臉,說:「惟巽被貶黜後,沈將軍又為她在兵部謀了個低階的差遣。我北上鎮邊,她留在京中。」

  「你二人一直未成婚?」

  「末將領兵,心中有愧。」

  他的回答耿直而赤誠。這愧,是對當初戰亡之袍澤,是對如今他麾下之雲麟軍,更是對眼前的卓少炎。

  這是他的選擇,卓少炎沒有置喙。

  她只是道了句:「付一心予一人,是什麼感覺,我如今懂得了。」

  江豫燃聞此,想起當初他答她所問時說的話,不禁沉了沉眉。但她不多說,他便也不多問,一如過去從前。

  炭漸漸變冷了。

  卓少炎道:「身上可有輿圖?」

  「有。」江豫燃利索地摸出一捲來,在地上平攤開。

  天色已暗,輿圖上的畫與字很難看得清。可這一條疆線,這一片河山,早已牢牢地烙在他們的心底,再沒有別的東西,能夠比腳下踩著的土地更加讓他們熟悉。

  江豫燃捏了兩塊小石頭壓在輿圖邊角處,不假思索道:「卓帥此番調兵,是欲北進?計如何分兵,走哪幾條道?」

  卓少炎看了他一眼,「不去北邊。」

  江豫燃愣住,「……那去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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