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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毓章繼續沉默了一陣兒。

  然後他略略抬眼,答說:「在想大晉鄂王。」

  英嘉央稍怔。

  沈毓章反握住她的手,「央央。當初少炎北上的前一夜,你我為她與鄂王在宮中設了家宴踐行。當夜宴罷,你同少炎入偏殿說話,留我與鄂王在席間飲酒。酒酣之時,我同他也說了不少的話。」

  ……

  那一夜冬寒仍甚,寶和殿的桌案上,酒注子溫熱,佳釀入喉,辣意升騰。

  兩個男人對坐,暫時拋卸肩上身份,開懷暢飲。

  不記得是誰先開口。

  只記得言敘數盞酒後,沈毓章聽對面的男人問說:「今將軍輔佐少主,心存何等大志?」

  他坦蕩答道:「恢復前烈,力致太平。」

  對面的男人笑了一笑,又問:「何謂前烈?如何恢復?」

  沈毓章答得更為坦蕩:「天下一統,是為前烈。收復晉地,乃為恢復。」

  男人不以他此言為怪,點頭道:「將軍胸有大志,欲法大平之世宗,令人敬佩。但謝某卻以為,世宗之前烈,不在天下一統,而在四海清、兵亂平。世宗即位之初,並無出兵北戩、一統天下之志,是因其後北戩屢屢南犯,世宗不忍邊地百姓久苦戰火,才以傾國之兵力一舉平滅北戩。世宗之所取,非天下一統之武功,而是安養百姓、力致太平。」

  沈毓章則道:「謝將軍所言,亦沈某常思之事。然為君者,當為子孫後代計。唯有天下一統、家國富強,方可葆百代平安、千秋不滅。」

  男人沉吟,而後道:「將軍幾時聽過,這世間有百代平安之宗族?將軍又幾時見過,這世間有千秋不滅之社稷?」

  沈毓章沉默了。

  他擱下酒盞,抬頭盯住男人清明的雙眼。

  男人道:「謝某所望,不在千秋,而在當下。」

  男人又道:「兵不被辱,民不苦戰,無征無伐,干戈閉藏。能得這般之當下,即是謝某所念之千秋。」

  第72章 柒拾貳

  沈、英二人再回內殿時,英宇澤已醒。

  六歲的男孩盤著兩條小腿,坐在御榻上,一本正經地看著面前的父母。他見二人走近,皺了皺小眉頭,開口問:「外面有事,為何不叫醒朕呢?」

  過了年,他又長大了一歲。在帝位上坐了小半年,他已經大約知悉了身為一個皇帝需要做些什麼、說些什麼,才能夠讓父母放心、讓輔臣欣慰。而只有當父母放心、輔臣欣慰時,他才能在可被接受並允許的範圍內展露出些許不那麼懂事的孩子氣。

  眼下他說的這句話,將之前有一回父親對母親說話時的神態與語氣學得有模有樣。

  那回父親在殿內午歇,因太過疲累,手裡握著書卷便睡著了。後來兵部來人奏事,母親因心疼父親,沒將他叫醒。事後父親醒來,聽聞兵部所稟之後,皺了皺眉,問了母親一句:「外面有事,為何不叫醒我?」

  待父親離殿後,他悄悄詢問母親,父親為何看上去像是有些生氣。母親溫柔一笑,答他說:「你爹爹並非生氣。國事為重,他惱自己因貪睡而誤事,又認為自己沒能替我分憂,故而才有這一問。」

  他有些懵懂,但還是記住了,不可因貪睡而誤國家大事,且要記得替母親分憂。

  因而在今夜,他學著父親的口吻說出這句話,以顯示自己明白國事比睡覺重要、且自己十分想要為母親分憂。想必如此一來,父母聽後,必定欣慰。

  英宇澤乖巧地坐在榻上,等著雙親回應。

  果然如他所望,英嘉央聞此面露微笑,輕聲道:「皇帝如今愈發懂事了。倘有下回,本宮必定將皇帝叫醒,一道聽臣子們議事。」

  沈毓章亦頷首,像是在肯定他的這番表現。

  見雙親這般反應,英宇澤努力按捺住心中的高興,覺得眼下正是大好時機,他應該藉機說出已在腹中藏了足足一個半月的話:

  「朕如今已經長大了,夜裡不用人陪寢。你二人今夜且宿去別處吧,不然,何時才能給朕生出妹妹來?」

  ……

  當初滿口叫爹爹陪著睡的小男孩,如今對妹妹的執念,早已勝過了他原本心心念念的、好不容易才得來的爹爹。

  步入西華宮東側的暖閣內,沈毓章一思及此,便略顯無奈地搖了搖頭,然後一動不動地站定了,任英嘉央親手替他寬衣。

  他二人到底是「宿去別處」了。

  但這並非是因兒子的無忌童言,而是因今夜所收得的那兩道北境消息。

  沈毓章之所持,之顧慮,之猶豫,在英嘉央跟前表露無遺。他與她相愛了這許多年,心意相通,骨血相連,他沒有任何事情能夠瞞過她。

  待寬外衫,沈毓章端坐於榻沿,毫無睡意。

  他沉眉深思著,不察英嘉央揮退宮人,轉身輕輕放下帳子,無聲地坐在了他身旁。

  一直到宮燈燒得暗了,沈毓章忽覺肩頭一重。他側首而顧,見英嘉央困意難當地將頭磕上了他的肩。而她經這一磕,亦醒了過來,抬睫瞅向他,就對上他深藏憐愛的笑意。他那眼神,仿佛還當她是多年前在太后宮中的那個不更事的少女。

  沈毓章攬住英嘉央的腰,讓她順力靠入自己的懷中。

  「毓章。」

  英嘉央叫了他一聲。

  他會意,應道:「方才,想起了一些年少時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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