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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府中午膳罷,各院管事的並小廝婢女們依然忙忙碌碌,為晚間的團圓宴及守歲做足準備。

  周懌無公務在身,遂在府中幫著將今夜侍衛們輪值諸事訓點了一番。待他忙罷回屋,就見卓少炎在外等著他。

  「周將軍。」她道,「若有空,可否一敘?」

  周懌愣了一下,又很快地對她行過禮,應道:「殿下有事來詢,末將自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天氣晴明,暖陽煦煦。卓少炎頷首,命隨行的婢女在院中桌几布上茶果,在椅上鋪上皮墊,然後請周懌就同她坐在這院中敘話。

  周懌的性子不似和暢,若無人問,他必不主動開口;而他一旦開口,所出必無假話。

  他坐下後,直率地問道:「殿下想聽什麼?」

  卓少炎亦直率回道:「將軍可否同我說一說,炳靖當年在大晉西境從軍的事?」

  周懌短暫地沉默,然後道:「殿下也是帶過兵、打過仗的人,必定知道這從軍的苦處,想聽的定也不是王爺吃過多少苦。」

  「將軍想說什麼,便說什麼。」

  「那末將想到什麼,便說什麼。」

  周懌道:「王爺當年孤身到軍中時不過十六歲,個子比現在要矮多半個頭。先頭幾個月,一眾同袍們對他又是戒備又是排擠,幾乎沒人肯同他說話。」

  「為何?」

  「無它,只因這些年來大晉的兵卒因宗室內鬥而吃了太多的苦。見王爺是皇子,沒人肯將他當做同袍相待。」

  ……

  在先帝還是皇子時,大晉宗室子弟就善以軍功爭寵於上。國中若無事,便總有人要尋個由頭出兵釁邊、南犯大平,連年如是。同大平硝煙最密的那幾年,大戰不隔年,小戰不逾月,先帝身上的赫赫武功,便是由這萬千累累白骨築就的。大晉數十萬兵卒浴血沙場,到最後竟不是為了驅退敵犯、擴征疆域,而是為了做宗室子弟內鬥的墊腳石。

  先帝即位時諸子尚年少,兵革由是略減。然而只過了短短八年,十八歲的先帝長子欲效先帝之武功,力諍出兵,派親將帥軍南下,再揭二國硝煙。至建初十年,先帝次子亦請兵遣將南下,然而這一役大晉大敗,折損數大,不得不收兵養息。當時的大平則因受滯於朝中和、戰之爭,錯失了趁勝北擊的最好時機。

  晉室靠軍武奪奠江山,故而對武將格外戒備。凡領軍出戰之將臣,皆掛皇子親將之名,若勝,則皇子建功加封,若敗,則將兵闔軍問罪。先帝諸子無人親征沙場,卻可坐享將兵之血功。

  戚炳靖身為皇子,初到軍中遭受排擠,理所固然。

  情況扭轉於四個月後。

  大晉西疆多荒漠,駐戍頗苦,因常年匱缺軍備錢糧,若有兵卒受傷重殘,一律按兵部令,直接處死,撫以恤金。當時漠外馬賊釁邊,一場小戰,陳無宇派出去的校兵死了八個,傷了二十餘個。那二十餘人中,有三人肢殘傷重,已無意識。

  那三人的命,是戚炳靖保下來的。

  他不僅保下了那三人的命,更對一直以來都不得不奉守兵部律令的陳無宇道:「陳將軍,這些同袍們的命,我定要保。且不止這一回,往後將軍所部,也不可再處死重傷之同袍。」

  他遠離京廷,知悉內情的人屈指可數,又皆在禁內。對兵部而言,他仍是皇帝多年來最寵愛的那個兒子。

  活下來的三個人當中,正有周懌的親弟弟。

  那天傍晚,周懌找到正在給坐騎餵料的戚炳靖,頭一回主動同他搭話:「四殿下。多謝了。」

  戚炳靖道:「不必言謝。你們的命,與我的並沒有什麼不同。我見不得你們的命被如此輕賤。」

  那時候的周懌,根本不明白這句話背後所蘊蓋的深刻含義。他並不知道,貴為皇胄的戚炳靖的命,一樣可被人隨意拿捏、被人如此輕賤。

  一年後,戚炳靖在出營巡邊時被人刺傷。

  ……

  周懌說到此處,看了眼卓少炎,簡單地在自己身上比劃了一下,「當時王爺傷在右腹,傷口約莫這麼長。」

  卓少炎看著周懌的動作,腦海中隨之出現戚炳靖身上的傷疤。

  他從未對她提起過。

  此前,她以為那是他在沙場負的戰傷,故而不曾多問。

  周懌又道:「那一回王爺沒死。沒想到過了不到一個月,又有人來殺他一回。王爺這回有所防備,只受了點輕傷。」

  ……

  負傷後的戚炳靖一動不動地任周懌給他上藥,雙眼暗沉無光。

  周懌問他:「殿下被人行刺,為何不報京中,讓陛下下令徹查、還殿下以公道?」

  戚炳靖沉默不答,按在膝頭的手僵緊發青。

  他似乎抱著必死之心,視此局於無解。他不開口,周懌更無從揣度他心中在想什麼,只能閉嘴,不再多問。

  陳無宇得知他被人所刺一事,亦震亦怒,詢問何故。面對陳無宇,戚炳靖只道:「陳將軍。晉室昏亂,父皇多疑,我為兄弟們嫉恨,故來軍前避難。」

  那時大晉正在南面用兵,連破大平數座重鎮,昌王、易王各有親將在前線帶兵,各部先後抵達豫州城下,集兵攻圍豫州。

  豫州一役,周懌無緣親見。

  後來,他在從京中回馳西境的途中聽說了豫州的戰況。豫州城將破之時,先帝竟下令大軍停戰北撤。攻破豫州這一個大功,到最後也沒落在昌王、易王中的任何一個人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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