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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無宇率部千里馳援,又千里馳回。整軍人疲馬憊,戚炳靖亦是接連歇了數日。而待再見周懌時,此前窒繞他多時的沉沉死氣已全部散盡,他對周懌說:「周懌。他向死而得生,我又為何不能活?」

  戚炳靖話中的那個「他」,已在豫州一役後名揚二國,種種事跡,周懌皆有所聞。

  然而那時候的周懌沒能親眼所見「他」在豫州城頭的堅毅與勇略,以致他後來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都難以明白,戚炳靖何以能對她痴迷如狂。

  ……

  卓少炎一直安靜地聽著。

  周懌卻停下了。他打量了一下卓少炎的神色,斟酌道:「王爺在軍中諸事,大略便是如此了。」

  他沒提戚炳靖是如何在暗中積蓄自己的力量,如何利用長寧的善良讓她相助遞送有關戚炳軒的諸多消息,又是如何在建初十五年的歸京途中親手斬落兄長首級。

  他更沒提戚炳靖城府何其之深,縱是面對忠心耿耿、過命之交的他,也將自己的隱秘瞞了足足三年。

  而卓少炎的模樣,似乎也並無意讓他講述這些。

  她幾乎沒有花費任何時間思考,徑直問道:「建初十六年,我率雲麟軍北伐,攻陷大晉四座重鎮,殘戮五萬晉俘。此役晉軍之敗,是炳靖蓄意所致?」

  周懌說不出假話,僅以沉默回應。

  卓少炎又問:「當時他所圖為何?」

  周懌答:「建初十六年,王爺封王,仍行監國事。當時三衙之中,只有殿司因長寧公主之故聽命於王爺,馬司、步司在昌王死後,分別投了母家勢大的易王、桓王。王爺欲改兵制,欲收三衙之權,便需易王、桓王的人在南面大敗一場。」

  ……

  卓少炎恰在那時帥兵北伐。

  四鎮先後發報求援於朝廷,皆被戚炳靖按下,不調一兵一馬馳援。

  收得兵報時,周懌問他:「王爺果真忍心坐看四鎮守軍無援、無望,為雲麟軍所攻破?」

  戚炳靖道:「兵權不收,兵制不改,大晉兵卒的命只會一直被輕賤下去。是這四鎮的人命多,還是上下百年來死的人命多?我若不在此時下手,難道要等我那二哥、三哥反過來對我下手?」

  周懌無言以對。

  戚炳靖又秘制赦令,特赦四鎮守軍,叫人持令往南,若四鎮守軍無援棄守,則所有北撤之人馬皆得特赦。

  可這特赦之令終是慢了一步。

  雲麟軍勢如破竹,大晉四座重鎮被接連攻破,自守城大將以下合計五萬餘人,皆被她一令殘殺。

  報還朝中,舉廷震驚。

  經此一役,易王、桓王傷筋動骨,馬司、步司勢不如前,戚炳靖毫不費力地收了三衙之權。

  ……

  周懌看著卓少炎,道:「當時和暢問王爺:『王爺是要定了這個女人的。可她手上沾了如此多晉軍的血,王爺必犯眾怒。』王爺沒罵和暢,只說了兩句話:『她手上的血,是我殺人時濺上去的。將來,我替她擦。』」

  卓少炎垂下目光。

  當日在大平京中,他同她說的話仿佛猶在耳側——

  「大平欲封則封,你縱為王,我也來娶。」

  ……

  夜幕初升之時,戚炳靖同戚炳瑜自宮中還府。二人各自回屋更衣,再至主廳,入席,開宴。

  席間諸人,雖各懷心思,然而這一頓宴膳,終是吃得團團圓圓。

  宴罷,戚炳瑜瞧見衣上不當心沾了酒,便喚婢女扶她再回屋去更衣。周懌亦自席間出去,巡查府上侍衛輪值情況。

  收宴之時,有山呼一般的爆竹聲自遙遙的皇城禁中傳來。整個京中的萬千街巷,皆隨之浩浩鬧鬧,一派繁華盛象。

  府中高牆之內,雪夜仍自冷清。月掛低梢,漏下幾縷柔光,盪在戚炳靖的胸口。他同卓少炎不緊不慢地走著。

  沉默仿若有形,亘在二人之間,須臾又化作了水,瀰漫得四處都是。

  數十步後,戚炳靖將這無處不在的沉默打破:「少炎。」

  不論外面再多熱鬧,他的聲音仍然清晰分明。

  音落,她的手就被他牽住了。

  卓少炎的腳步隨著他停下,她抬頭,目光撞進他被月光鍍了一層霧的眼中。

  戚炳靖從懷中摸出一物,又握在掌中捂了一捂,才順著她的指尖套上她的手腕,「少炎。喜歡麼?」

  卓少炎低眼看去。一枚細細的箍環玉鐲輕輕吊在腕間,在月光下閃著潤潤盈澤。

  她晃動了一下手臂,玉鐲貼著她的肌膚轉了兩圈,它上面沾帶著的他的溫度移渡到了她的身上。

  再抬頭對上他的眼,她沒答他,然後手又被他牽住了。

  戚炳靖緊了緊握著的手,她的指尖在他掌心縮了縮。他便又叫了聲:「少炎。」然而他沒能繼續說下去,情緒仍在被醞釀著。

  那些情緒聚在他眼底,聚出了一潭深湖。這深湖在冬夜,竟未結冰,湖面上稀星點點。

  湖面輕盪兩下,定住了,靜如平鏡。他道:「我說了錯話。」

  停了停,他攥著她的手,又道:「別走。」

  那片湖看起來是那般沉靜,可湖面卻漸裂罅縫,現出其下之滔滔駭浪。

  卓少炎看著那道裂開的窄罅,漸漸地看紅了雙眼。

  仿佛不漏之盅終可漏,不破之鋼終可破。

  這個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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