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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縱」這個字,周懌自問沒資格領。他知道她這話是留了餘地,那本該說出口的,其實應該是「助」。

  周懌沒答沒應,沉默地磕了磕馬腹,調頭往和她相反的方向去了。

  車裡的人終究是沒忍住,伸頸往外望了一眼,卻只剩他一個背影。飄在她臉上的金片紛紛落下去,陰影重新蓋上她的面容。

  侍婢小心地提醒道:「殿下,時辰不早了。」

  ……

  「殿下,時辰不早了。」侍婢一面催促著,一面將裹得厚厚實實的她扶上輦。

  沒下雪,比下雪的日子更冷,寒意直往人的骨頭縫裡面鑽。

  建初十三年的皇帝生辰,正逢南面用兵。從四月一直打到十一月,戰事還沒個消停的跡象。大軍攻豫州城三月不下,又自東西兩面調兵馳援。南面戰事未靖,皇帝叫減生辰排場,除了在宮中賜一頓大宴之外,其餘規矩一律削減。

  輦乘經過宣佑門時,戚炳瑜的眼皮抬了抬,略略一揚厚重的衣袖,指著跪在宮門處的一人,問:「那人是誰?」

  男人身著低階邊軍武官的甲衣,根本不該有資格出現在這裡。

  內侍立刻疾步去打聽,又疾步回來,回話道:「當值的侍衛答說,這人是四殿下自軍前派來的,奉命替四殿下進京獻壽禮給陛下。陛下聽稟,只叫人在宮門處跪著等,並沒說何時宣見。」

  戚炳瑜蹙著眉,將下巴尖壓入厚絨衣領,示意繼續前進,跟上前面的母妃。

  皇帝生辰,不詔四皇子歸京,四皇子卻不敢不派人進奉孝意。皇帝沒說何時宣見,是因根本不會宣見。皇帝叫人跪在此處,是要叫所有往來之人都瞧見,四皇子的人,只配跪在此處等。

  大宴前後近三個時辰。待宴散後,戚炳瑜先送母妃還宮,然後又命人重新抬輦回宣佑門。

  男人果然還在宮門處跪著。

  天邊日輪西沉,邊緣烏蒙蒙一圈,融入將升之夜幕。

  戚炳瑜下輦,撇下隨侍諸人,獨自走近男人。

  她問:「你是我四弟派來的?叫什麼名字?」

  「周懌。」

  竟是一個連她是誰都分辨不出、連一個「臣」字都不知道該說的粗人。

  她又道:「抬起頭來。」

  周懌抬起頭,看向她。

  戚炳瑜怔住了。

  男人明明什麼都沒說,什麼都沒做,但他這沉默的一眼,如同狂風呼嘯過境,將她前二十四年在心中積存的所有其他男人的痕跡橫掃一空。

  他就如此突兀而輕易地撞進她的心口。

  「你……」

  她張了張嘴,她以為她出聲了,可她竟沒有。

  周懌仍然跪著,沉默著,看著她,等她發話。

  戚炳瑜的小半張臉被壓在厚重的衣物中,其餘露出在外面的,很快泛出紅意。面對男人,她從不知自己能有如此不知該如何進退的一刻,她也從不知自己能有如此矯情多慮的一刻。

  她幾乎要喪失主儀,折損皇室威嚴。

  周懌久不聞她出聲,皺了皺眉,重新將目光落下去。

  他的這一舉動立刻解了她的困境。

  戚炳瑜尋回冷靜,問道:「你是頭一回進京?」

  「是。」

  「我四弟派你進京,沒同你交代入宮的規矩?」

  「交代了。」

  「沒囑咐你,如若遇到不順之事,可來尋我相助?」

  「囑咐了。」

  「沒教你該如何做?」

  「教了。」

  既如此,還能把事給辦成這樣?

  她幾乎要替戚炳靖被他氣笑了:「我那四弟何等聰明,怎會派了你這樣一個不通世故、不懂圓融的人來辦這差事?所幸今日父皇不曾宣見你。」

  不然,不止他的命該交待在這裡,她四弟在西面也好活不了。

  周懌低著頭不吭氣。

  良久,他才蹦出一句:「四殿下做事,自有道理。」

  到了這會兒,戚炳瑜總算看明白了,此人雖出身行伍,不善言辭,不通人情,可貴在對她四弟忠心耿耿。

  而以她四弟目下之處境,能得人忠心追隨,最是難得,最是不易。

  戚炳瑜微微嘆息,又問了一句:「我四弟的病,可好些了?」

  周懌臉上露出了難得的遲疑之色,須臾,他才回答:「四殿下還未痊癒,眼下仍在軍中養病。」

  她蹙眉,道:「若沒病這一場,他必該隨大軍征豫州了。如此,倒也不儘是壞事。」

  周懌則不再接話。

  戚炳瑜瞧著他兩道壓低的粗眉,只覺他這沉默寡言的模樣倒是十足的硬氣。這一把鐵骨與忠誠,竟被他無聲演繹得如此鮮明。不知他對自己的女人,會不會有一樣的鐵骨,一樣的忠誠。

  本已消退的紅意又重新回到她兩頰。她輕咳了一聲,問說:「你這幾日宿在何處?回頭我命人送東西過去,你好帶回軍中給我四弟。」

  「宿在北驛所。」

  ……

  兩日後,長寧公主親臨北驛所。禁中早早來人,將里外閒雜人等清退。

  周懌看著內侍們將東西一樣一樣地擺到他跟前,再看著這些人低眉順眼地退出去,將門自外關合。

  屋中就剩戚炳瑜同他二人。

  他垂手立著,不言不語,因有沉默自頭到腳將他牢牢遮罩,叫人看不出他是否拘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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