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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窸窣一陣後,他將一物塞入她的手中。

  卓少炎握住這帶有他體溫的一物,稍稍一摸,牛皮質地、邊角毛糙……她的淚瞬間湧出。

  ——心,我不知該如何相付。人,你要麼?

  ——要。

  如今她早非罪眷,她貴為大平親王,她無須再借他的權、勢以圖大事,她不必再委身於他,而他除了她對他的情,也再無任何東西可以留得住她。

  當初她不知該如何給他這顆心。如今她卻不知該如何收回這顆心。

  淚水越涌越多。

  她哭泣無聲,然而整個人抖如篩糠。因他的話,亦因自己心口空無一物卻血淋淋的痛。

  背後傳來他低沉的喟嘆聲,繼而整個人又重新被他圈入寬闊溫暖的懷中。

  戚炳靖的手摸上她的臉,擦去她的淚水。他手上的粗繭颳得她臉生疼,引她哭得更凶。她哭個不停,他就一直給她擦淚。

  不知擦了有多久,她突然扯住他的胳膊,翻過身來,一頭撞入他懷裡,手死死地扣住他的肩膀,終於哭出了聲。

  他對她不忍,亦不舍。

  她對他亦是不忍,更是不舍。

  戚炳靖感受到了她的這份強烈難抑的不忍與不舍,當即眉頭一松,輕撫她的後背,任她在自己懷中放聲大哭。

  他不怕她痛,她哭。

  他怕的是她不痛,她不哭,冷靜決絕地離他而去。

  一直到覺出她哭意稍止後,戚炳靖才在她耳旁開口,繼續之前未盡的話:「……但只要你還有一點疼我,還有一點不舍,我想要你摸一摸我的心。」

  他欲將胸腔打開,讓她窺見他的心,讓她碰觸他的心。

  他所有的過往與經歷,那些為人知或不為人知的,那些埋藏於最深處的黑暗與泥淖——

  他願意毫無保留地向她敞述。

  只要她願意。只要她不嫌棄。

  他難能有如此主動、懇摯、坦誠的一刻,令她不禁眼鼻又酸。面對這樣的他,她又何以推拒得了。

  卓少炎只覺自己的心被他輕揉了一下,她隨之在他懷裡輕顫了一下。而後她將手從他肩膀滑下來,抵在他心口處,稍稍抬起頭,道:「……你當年從軍,並非為求歷練,而是為了今日,對麼?」

  唇息相觸間,戚炳靖小幅度地搖了搖頭。他按住她的手,沙啞的喟息撩過她的額發:「不。是為了活命。」

  ……

  「四殿下。莫要做傻事。不然,死的必定是殿下。」

  文乙的聲音低低地傳入他耳中,他的肩膀被用力握住,連半步都進不得。這重重的警告與阻攔,很快便令他重拾神智、鎮靜下來。

  崇德殿內殿中的斥罵聲猶未歇止。

  他彎垂脖頸,二話不說地抱著食盒退下,反身徑直走出殿門。外面,呼呼雪風夾著如沙一般的冰粒狂撲到他臉上,他那因怒意沸燃的熱血被漸漸冷卻。

  繼而他開始發抖。

  攥著食盒邊角的手指發青發白,一動,指節就咯嘣一聲。

  「四殿下。」文乙跟了出來,輕揮拂塵,喝退近處其餘侍從。

  他僵僵地立在風雪中,抬眼,眼中亦如結了一層冰:「……文總管方才是故意引我靠近內殿,去聽父皇與大皇兄說話。文總管是想要提醒我,大皇兄於內宮之中暗傳我身世之謠言,想要藉此奪我的命?」

  文乙不吭氣。

  他又道:「可為何當我欲闖殿與大皇兄對峙時,文總管卻說死的必定會是我?!」

  少年的聲音冷硬而粗啞,眼中是憤,是疑,是痛,是駭。

  頂著風雪,他看著不肯開口的文乙,忽而冷冷笑了:「所有人都說父皇寵愛我。可他們從未見過父皇在私下裡是如何待我的……」

  凡有三四分賞識,必有六七分戒意。每每投向他的目光中,多是冷然漠色。偶爾流露出父親對兒子的疼惜之情,卻總是匆匆一閃而過,何曾久駐於面。

  那些被宣之於口的寵與愛,全是給旁人聽、給旁人看的。他何曾切實地感受過一分那寵、那愛。

  他本以為在兒之前,他更是臣。君父對兒臣,該當如此。

  可他或許錯了。

  「是因那謠言,固非謠言?」他在冷冷笑罷,又怔怔地問了一句。

  今若要皇帝在他二人之間殺一個,死的必定會是他。原因無它,唯他不是皇帝親生的罷了。

  文乙嘆息:「四殿下。」

  他眼中的那層冰一點一點地消融,水霧模糊了他面前的皇城風雪。

  他五歲喪母。從五歲到十五歲,他在這宮中如履薄冰、謹慎圖強,卻因文武出眾、屢受父皇嘉賞而為眾兄弟們嫉恨在心,於人不可見處遭過的苦數不過來。可他從未深思過,其實那些苦,竟都不算是什麼苦。

  這天下誰想要他的命他都可以不懼,除了一人。

  這人便是他的君,他的父。

  他抬起一條胳膊,倉促地將臉埋在袖中蹭了兩下。然後他目光複雜地再度看了一眼文乙:「若非我幼時曾多蒙文總管相助,今日我必不肯輕信文總管所言。」

  他又問:「文總管,為何要屢屢助我?」

  文乙回看他一眼,目中淺露悲憐,沒答他此問。

  然那一抹淺淺的悲憐之意,卻令他瞬間憶起了當年。

  ……

  當年他不過五歲。母妃寢宮外,人來人往,個個面色惶怖。他懵懵懂懂地用小手扒住門板,想要往裡面望一望,卻被人不當心撞了一下,跌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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