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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乙道:「該說的話,早晚都得說。王爺的不忍與不舍,又何以能夠長久地留住她的心?王爺是什麼樣的人,本該更早些叫她知道才是。」
戚炳靖沒有說話。
文乙又道:「當年王爺的母妃是因何鬱郁而亡的,王爺難道忘了?王爺該引以為鑑。」
他這話說得堪算冒犯。
戚炳靖的臉色驟變,嘴角亦抽動了一下。但他終未動怒,只將文乙看了兩眼,道:「文叔替我在她面前揭開舊事,此間用意,我自明曉,我不怪你。但文叔告訴她的事,太多了。」
太多了。這三字被他低沉地念出齒間,是不滿,亦是斥責。
文乙卻苦笑一聲,道:「王爺有所不知。王爺舊事,小臣只對她說了一半。另一半,是她自己推斷出的。」
「哦?」
「王爺愛上的女人,論才智,論機敏,確是小臣此前從未見過的。」
……
「倘若王爺是這樣一個男人,殿下仍然會像此刻這般心愛他麼?」
文乙的語氣寬和,然而話意卻極尖刻。
卓少炎看著他,只稍稍蹙了下眉。
文乙並未從她臉上看到他意想之中的大驚失色,心內已隱約升起一絲不安,而她接下去問出口的話則更出乎他的意料:
「文總管。長寧大長公主是否曾心儀於周懌將軍?」
文乙詫而啞然無聲。他未說是,亦未說不是。
但他既未出聲否認,這態度便足以令卓少炎篤定。她的臉上未多一分異樣表情,她也仍舊沒有回答文乙的話。
少頃,她開口了,像是要捋順自己心內的疑惑,亦像是要順道從文乙處求證一般地,娓娓而道:
「文總管對我說的這些事,必定是真的。炳靖是什麼樣的性子,若一旦得知有人在我面前傳謠,他豈能饒得了人?而文總管既然敢背著他對我說這些,必定是因為這些事並非炳靖想刻意瞞我,而是他遲遲不敢同我說。否則,他必將怪罪於總管。
「他心思縝密,天地不懼,亦知我手上沾過多少血,他又有何故不敢同我說這些?他必定是怕我若一朝得知這些事,會不再愛他了。
「他殺人,不是為了安家國,不是為了振社稷。他是為了謀圖這大位。否則,他不會怕我不再愛他。
「可他若想要晉帝之位,何不在當年弒君父後即自登基?何必要再扶持被他殺害的亡兄之子,徒留大患?
「周將軍能為長寧大長公主痛泣,若長寧大長公主亦曾心儀於他,他二人何故不能廝守?是因公主與鄂王,周將軍只能擇其一?可公主對炳靖,至親至情,周將軍又何以陷入兩難之地?
「是因炳靖所謀之事,終會傷及公主。而周將軍若尚公主,則不能再助炳靖成其大事。
「文總管。我說的,都對麼?」
文乙只有僵愣。
卓少炎眼中如漆黑夜幕,無星無光:「炳靖他要的,不是這晉室之帝位,不是這戚氏之江山——
「因他本就不姓戚。對麼?」
第51章 伍拾壹
殿門開合的聲音在夜裡聽來格外清晰。
在昌慶宮外殿司夜的宮人被戚炳靖一一屏退,他帶著一身雪夜寒氣,未執燈燭地步回內殿中。
床頭,他本以為睡熟了的卓少炎正抱膝坐著。聽見聲音,她抬頭看向他。
戚炳靖的腳步稍頓了一下,心跳在胸腔內也稍頓了一下。
他怎會以為她睡熟了?
此事令他無法入眠,難道她就能如常入眠?
「少炎。」他低聲道,一面走近床頭,一面快速搓了搓自己冰冷的雙手,「是我擾你好眠了。」
卓少炎看著他寬衣,等了一會兒,才問道:「你去了何處?」
戚炳靖轉過頭,答她道:「方才睡不著,故而出殿透透氣。見到文乙,便同他說了幾句話。」
一字未瞞,一字未騙。
她沒說什麼,將懷裡揣著的手爐掏出來,遞向他。
手爐被她抱得久了,尚有絲縷餘熱,足夠暖一暖他冷冷的雙手。
戚炳靖握著這小小的手爐,立在床頭,低眼瞧她,因不知她心中在想什麼,故而並沒有輕易開口說話。
她心內縱有再多矛盾,再多掙扎,人依然在他身邊,心依然在疼著他。
這於他而言,已是足夠了。
暗色中,卓少炎動了動,重新躺下來。她以背對著他,忽而道:「我想家了。」
戚炳靖看不見她的神情,她的聲音落入他耳中,如隔千山一般遙遠。而她說出口的這四個字,更是叫他一窒。
她輕聲又道:「可我在大平的家,早已沒了。我本以為晉煕郡的鄂王府會是我的家,然而我竟錯了。」
他要的是帝位。
他決意掀覆這晉室。
他欲讓江山改姓,重鑄社稷。
區區一個晉煕郡的鄂王府,如何能叫他滿足。
「炳靖。我若留在你身邊,須得眼睜睜地看著你繼續殺人,直到你終將晉室踏毀成灰,以取而代之……是不是?」
戚炳靖將手爐擱下。「鐺」地一聲,重重震耳。
他道:「是。」
床上於是再沒了動靜。
在挨著她躺下後,戚炳靖沒再試圖去抱卓少炎,亦沒去握她的手。
他的聲音像是自胸腔中排擠出的一般,又啞又沉:「少炎,我不勉強你。你若難再付真心,我也不留你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