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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年的英肅然不過十二歲,聽他此言,在痛中猶和他玩笑道:「皇兄若覺得對不住弟弟,不如便將儲位讓給弟弟罷。」

  他便順著這話笑了一笑。

  兩日後,先帝詔他考問朝事,他勉強答出五分,不免又受了一頓狠狠斥責。他心灰意冷,向先帝請罪道:「兒臣不是做皇帝的料。肅然自幼聰穎,父皇何不將大位傳給肅然?」

  這話激得先帝震怒,口不擇言罵他道:「朕怎麼生出了你這樣一個廢物!」

  先帝怒則怒矣,罵他罰他,卻始終未說為何不肯傳位於天份明明高出他許多的幼弟。

  直到三年後,先帝臨終,詔他近前侍奉。他伏在榻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一隻手被先帝使足了勁抓住,先帝病弱嘶啞的聲音傳入他耳中:「這江山,是祖宗傳下來的江山。英氏先祖治國,是靠著一『正』字,方有了大平之世代天下。朕的諸子當中,論聰明,肅然第一;論心正,你第一。朕今寧可讓你這庸仁的儲君坐這江山,也絕不可能把大位傳給肅然。」

  他惶惑不安,聽懂了先帝的話中深意,卻不知該說些什麼。

  先帝用最後的力氣重重掐了掐他的手心:「祖宗的江山,你替朕守好了。至於肅然,你莫寵莫慣,否則這江山與他的命,你必定要失一樣。」

  時至今日,他才知先帝預事之先明。

  然而先帝臨終之重託,他一樣都沒有辦妥。

  ……又過了許久,他終於睜開眼,看向立在榻前的愛女,低聲說道:「長跪在廣德門前的臣子們,怕是早已餓壞了罷。」

  英嘉央稍怔,而後輕嘆,道:「父皇,可真想清楚了?」

  太上皇帝翻身面內,再未發一字,只抬手朝身後揮擺了兩下,叫她退走。

  她遂行禮,而後轉身步出殿外。

  ……

  昭慶的輦乘停在廣德門外。

  天色已黑,八個內侍手持宮燈,在前引路。英嘉央緩緩前行,一路步至眾臣跪著的壁道上。

  有內侍高聲告眾臣昭慶駕至此地。眾臣遂行叩拜大禮。

  英嘉央並未叫平身。

  她行至跪在眾人之前的狄書馳身邊,道:「狄卿,抬起頭罷。」

  狄書馳抬頭,眼底滿是血絲,面色因飢勞而顯得青黑。他啞聲道:「公主殿下。」

  英嘉央道:「文臣素來體弱,眼下已餓倒了不少。狄卿還要率眾在此處跪多久?跪到沒人能再跪得住為止麼?」

  狄書馳不言。

  英嘉央道:「狄卿以為此前沈將軍當廷求尚本宮,是挾權相逼,故而以為今日亦能挾眾臣逼迫皇帝殺了自己的外叔祖父,是不是?」

  狄書馳仍不言。

  英嘉央道:「本宮之所以當廷應允沈將軍,非因本宮畏沈將軍之權勢,而是因本宮亦心愛著他。然今狄卿伏闕諫諍,逼皇帝向眾臣低頭、殺英氏宗室,以為自己當真是為國?」

  狄書馳神色坦蕩,道:「臣此舉是否為國,自有公論。然成王誤國,又有誰人能駁。」

  英嘉央道:「今宗室分封四境,若聞皇帝在京大殺宗族,國中豈得安寧?北有強敵大晉虎視,若大平內亂,邊境豈得安寧?一旦內外俱亂,又有多少將臣、兵卒要血灑疆場、埋骨它鄉?狄卿要殺成王一人,卻有沒有想過會有多少人為成王之死而陪葬?狄卿還敢言稱自己是為國?」

  狄書馳皺眉,一時竟無言。

  英嘉央道:「誠然,成王犯法,若不伏罪,忠良難以平冤,王道難以得正。本宮與太上皇帝相商,當褫奪成王爵位,將其貶流邊境,為過去六年間因朝廷昏聵而戰死北境的數萬將卒修碑築墓。此對成王而言,與死又有何異?然此對國而言,足可慰忠良,足可正王道。」

  英嘉央又道:「狄忠武公當年以身報國,是為平天下之亂。狄卿是真忠臣,既然一心向國,必能想通何謂為國之上策。」

  英嘉央注視著狄書馳,最後道:「太上皇帝不忍見眾卿飢勞,已命人備了熱膳放在寶和殿前。狄卿何不隨我一道,領眾臣前往用膳?」

  她話音既落,便不多一字,等著狄書馳回應。

  宮城之夜肅靜,於無聲中似有千古之迴響。要守江山不破,有明正之君王、捨命之忠臣尚不足夠,還須君臣相知、相互體諒、妥協與屈從。

  良久,狄書馳的前額重新叩於地磚上,他答稱:「臣狄書馳,謹奉公主殿下之意。」

  ……

  寶和殿前,用罷熱膳的臣子們陸續散去,昭慶特意安排了十數位內侍候在此處,為這些臣子們引路出宮。

  月輪當空,柔和明亮,狄書馳與喬嘉結伴同行。因成王一案及伏闕長跪一事,二人之間已形成了某種難言的默契,相處起來較頭一日更是自然許多。

  走著路,狄書馳忽而出手扶了喬嘉一把,道:「路面有坑,喬大人當心。」

  因先前跪得久了,喬嘉的確膝疼,又因累而未留神路面,此時經他提醒,她才避開了那小坑,便對他道了聲謝。

  狄書馳則道了聲不必,手在她肘間又多扶了一會兒才放開,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

  可喬嘉卻因他的這個舉動而微微面紅了。

  待出了宮城,告謝過引路的內侍後,二人也將分道揚鑣。

  就在應當按禮告別的這一刻,狄書馳冷不丁開口,問道:「恕狄某冒犯,請問喬大人年過三十還不婚,是何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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