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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場豫州守城之血戰,令卓少疆三字一昔之間揚名二國。

  其後她一手募建雲麟軍,鎮戍大平北疆,以一己之力撼動了二國邊境戰局。其持軍之苛嚴,其麾下之驍勇,無不為天下人所知。至建初十六年,她率軍北犯大晉國土、屠戮五萬晉俘,世人方進一步見識了她的大略與果決、狠戾與冷酷。

  於這樣一個女人而言,目下被人以劍相抵又算得了什麼?

  周懌握著弓的手緩緩垂下來。

  「王爺睿明。」他低嘆道。

  ……

  鮮血滴入案上玉杯之中,酒色猙獰。

  劍劈之力在割破她皮膚的那一剎堪堪收住。

  卓少炎不躲亦不動,任憑劍刃抵磨著她頸側肌膚,冷辣的創痛感不曾令她容色變動半分。

  沈毓章亦未再動。

  「毓章兄,為何手下留情?」她直視他,仿佛自己的人頭並未置於他的劍下。

  他未答,目光不移地看著她的鮮血順著劍刃滴入杯中。

  待足足攢了十滴後,他才一把收劍回鞘,然後攬袖伸手,捏過她面前這杯融有她鮮血的玉杯,起身面北而立。

  卓少炎抬眼,目光隨著他的動作緩緩移動。

  沈毓章雙手握杯,舉臂,向群山一敬,隨即用力一揚杯,將酒液盡數灑於足下,然後屈膝跪了下來。

  「這杯酒,為敬裴將軍。」

  他以額叩地,良久後直身,說道:「以你之血,謝裴將軍生前教育之恩,亦謝我此刻無法殺了你這叛將之罪。」

  卓少炎不為所動地坐在原處。

  「為何無法殺了我?」片刻後,她問說。

  沈毓章此時已站起來,回到案前,落座時一字一句道:「奉旨行事:可招降,不可濫殺。」

  「奉旨行事……」卓少炎復念一遍,勾起嘴角,眼內諷意深濃:「沈氏三百八十年之忠君祖訓,毓章兄恪守如是,不愧是沈氏的好兒孫。」

  他聞此,稍稍變了臉色。

  她又道:「如今之大平朝廷,皇帝仁昏,庸臣當道,忠良苟活。沈氏祖上恐怕亦沒有想到,身後子孫需奉忠於這樣的皇室、這樣的朝廷罷?毓章兄口稱奉旨行事,莫非還以為眼下之大平朝廷,可比高祖、世宗、仁宗三朝?」

  「為人臣者,仰視天,俯視地,盡忠、報國,無愧於心,如是足矣。」

  沈毓章回應道,字字鏗鏘,氣概剛正。

  卓少炎冷冷一笑,「如裴將軍者,忠否?良否?朝廷又待之何如?毓章兄是否忘了裴將軍當年是為何兵敗、回朝是為何被斬的?毓章兄奉沈氏祖訓,自問無愧於心,然如裴將軍者,又曾愧對於何人?」

  沈毓章看著她:「當年裴將軍之故亡,我知你恨意難解,所以才稱病拒不出仕。然而這些年來你委身於成王、深居享樂,又算得上什麼良臣?又有什麼資格評議朝廷?而今你與亡兄宿敵、晉將謝淖勾結於一處,策反亡兄舊部,南掠大平故土,又如何對得起他生前以命守衛的這片河山?又如何對得起卓氏世代之忠烈?」

  「忠烈?」

  卓少炎咬著這二字,重重反問:「卓氏謀逆,亡兄被杖斃於市,先父、先母皆畏罪自盡。毓章兄又何以如此糊塗?」

  沈毓章沉默少許,復開口:「卓氏蒙冤,國人皆知。」

  卓少炎按劍起身:「而今我既反兵,卓氏便再無『蒙冤』一說。」

  「你之所圖,是為報仇?」沈毓章沉聲問說。

  卓少炎不答,俯視他道:「毓章兄既欲做大平之錚錚忠臣,又何須知我這等叛反之徒所圖為何。」

  話畢,她躬身與他見禮,而後就欲離去。

  他的聲音卻在她耳側響起——

  「你之所圖,是為廢帝、另立?」

  卓少炎轉身的動作微微一頓。

  回首時,沈毓章亦已起身,神情一如迎她來時,冷峻,嚴厲。

  「是。」

  她毫不猶豫地承認道。

  沈毓章不言不語,眼底深黑。

  卓少炎忽又問:「毓章兄,可願率軍開金峽關城門,迎降於我部?」

  「少炎以為,兩軍一旦交戰,我必將敗於謝淖與你?」

  「我以為,毓章兄此役不論勝敗,都會為大平朝中所問罪。不如早降於我部,尚能保全兩軍將士性命。」

  「何以能有此誑語。」

  「毓章兄既不信我,便待沙場再見。」

  卓少炎看著他,再度揖了一禮:「當年於講武堂中,我曾視毓章兄為親生兄長。」

  沈毓章走近她,還她之禮:「當年,我又何嘗不視少炎為親生妹妹。」

  她輕輕笑了。

  而這笑中沾染的濕意,卻是已邁步離去的他未曾探見的。

  ……

  「夫將之上務,在於明察而眾知,謀深而慮遠,審於天時,稽乎人理。若不料其能,不達權變……」

  少年俊秀爽朗,誦背的聲音高亢,於講武堂內擲地有聲。

  冬日甚寒,裴穆清為磨鍊眾學生之意志,諸室戒通暖,滴水可成冰。

  她坐在最不起眼的角落,跺了跺僵麻的雙腳,將出門前母親塞給她的手爐偷偷摸出來,籠進袖內,愜意地長舒一口氣。

  在她舒服得就要睡著了的時候,不知何時在上誦背兵書之人換了,方才那個少年的聲音轉至她頭頂:「違裴將軍之定例,可是要受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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