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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出了口氣:“我知道他身體不好,不過你也別太操心了,沒什麼是治不好的。”

  柯洛迅速地翻著文件,略顯急促。

  從我這個角度看,他的頭髮有些長了,額發幾乎蓋住眼睛,我有點伸手幫他撥上去的衝動。

  “當然可以治得好,又不是絕症。只是白血病而已。”

  他說得飛快,我差點沒抓住那個詞眼。

  一旦反應過來,耳邊便“轟”地一聲,腦子都空白了,驚訝和莫名的恐懼席捲而來。

  有那麼幾十秒鐘我也出不了聲,只聽得一片靜謐之中紙張刷刷的動靜。

  “這麼大的事,怎麼不早說?”我有些口乾舌燥。

  “為什麼要說?說了你就會關心他?就算讓全世界的人知道又有什麼用?我不要別人用可憐的眼光看他,不要見了他就只繞著這個話題轉。明著暗著告訴他還能活多久,什麼時候死,會怎麼死……”

  筆尖猛地把文件劃出道大口子,柯洛仿佛忍耐到極至似的,“他已經撐得夠辛苦了,我不想別人都拿他當快死的人看……”

  “柯洛……”

  “明天我們把他轉到T城來。如果還是不行,就聯繫國外的專家。”他匆匆說完,顯然不願意多提這個話題。

  “柯洛,你別太慌了,這種痊癒的例子也有很多。”

  “嗯,”他聲音低沉,手上還是不停,“我們已經找到匹配的骨髓。”

  “那不是很好?”

  “可是對方卻反悔了。”

  我沒再說話。可以想像得到那種巨大的失望,乃至絕望。遇到這種事情,病人搞不好會死得更快。

  “混蛋……”青年咬牙切齒地,紅著眼角,像只受傷的小獸。

  我知道他不是在罵我。他甚至找不到可以罵的對象,所以才不好受。

  我只能安慰他:“那也是沒辦法的事,畢竟這種事情……”

  反悔率本來就高。

  即使是身邊朋友,能對你無私付出的尚且有限。不必說白白捐骨髓,一點利益衝突都難免反目成仇,何況一個素不相識的人。

  他到了我這種年紀,就會明白,指望依靠別人的施捨是多麼不現實,多麼傷人了。

  “實在不行,我就把那個人找出來。”

  我看他那幾乎要哭出來的表情,不盡孩子氣,那種眼神卻愈發地像陸風。

  就算資料是保密的,挖地三尺把那個志願者找出來強迫抽血,這種事情陸家人也不是做不出來。

  “你別做傻事。那樣舒念也不會接受的。想想別的辦法吧。”

  柯洛紅著眼睛:“跟你沒關係,你當然說得這麼輕鬆!”

  我默不作聲,而後笑了。

  柯洛難以置信地望著我,嗓子嘶啞:“你笑什麼?”

  我當然輕鬆。我這輩子最大的敵人,我一直不知道要怎麼勝得過他,但現在終於可以什麼都不用做,就能等著他消失了。

  我去醫院做了全面血檢。

  幸好我是健康的。太好了。

  我不會想為舒念做什麼。我對那個男人厭惡,嫉恨,巴不得他早點死了。

  就算是弟弟又怎麼樣,他早就不記得我了。

  小時候那短短的幾年算什麼呢,根本就是互不相干的人生。他對我來說,什麼都不是,我對他來說,也什麼都不是。

  尋找新的匹配志願者似乎很不順利,我之後在公司看到柯洛,他發腫的眼睛真的一點也不美型,好像哭過了。

  我也知道,如果我這回挺身而出,想必會令他對我刮目相看,一洗自己貪生怕死、愛財薄義的猥瑣形象。

  但我不會為了討他歡心就做傻事的。

  讓柯洛知道我也許可以做骨髓配型,難保他不拿我當血包用,我自然不會讓他知道。

  有愛心的志願者都還會退縮呢!何況我是個道德水準比一般人還要低下的普通人。

  柯洛日益美色消退,一副魂魄去了一半的模樣。

  這時我若是夥同那些人給公司帳目動手腳,而不是把他們揪出來,想必柯洛也不會發現。

  想起他平日的從容鎮定,敏銳透徹,真讓我覺得,死亡原來是如此強大的東西。

  我突然忍不住惡毒地想,如果我死了,就不信他不會記得我。

  當然,何必這麼賤呢?我才不會這么小女兒心態。

  只是也會想,如果出事的人是我,不知道有幾個人會傷心難過。

  身邊一個人都沒有。

  家人,愛人。

  我百般空虛寂寞,輾轉反側得不行,半夜遂打個電話給林竟:“如果我不在了,你會不會想我?”

  好歹給我一點家人般的安慰吧。

  結果林竟在那邊破壞氣氛地冷笑:“你?”

  “……”

  “想找人喝酒我馬上就過去陪你。少說什麼死啊活啊的,沒出息。”

  “……”

  雖然一點情調也沒有,但他沒錯。

  長吁短嘆不是我們的作風。太軟弱了,也矯情。男子漢大丈夫,有什麼事情是兩杯酒下去沒法解決的?

  我喜歡林竟,他和我一樣清醒。

  不過可惡的是,叫他來,原本是為了酒肉穿腸過後可以讓自己六根清淨,結果啤酒沒喝兩罐,話題又被林竟扯到那個陰魂不散的男人身上去。

  “舒念真可憐,找到匹配的骨髓那麼不容易,那個什麼鳥志願者居然臨時反悔,媽的!這樣會害死人的。”

  “反悔也不能算有錯啊。拿大針管抽乾你的骨髓你不怕?”我嚇唬他。

  “屁咧,才不是那麼抽的,你以為我跟你一樣沒常識,”林竟倒也不是十分笨,“說真的,如果是我,我一定會捐的,雖然我怕痛,但好歹是認識的人啊。就算我不肯,柯洛也會掐著我的脖子逼我去。”

  最後一句才是實話吧。

  “那你怎麼不去?”

  “這種機率跟被雷劈了差不多,把不相干的人都抓去配型能有什麼用?只會白白浪費他們時間,添亂而已。”

  酒菜再慡口,氣氛也難免變得沉重。

  “柯洛他們還在努力跟志願者交涉呢!”

  我嘴賤地多問一句:“有結果嗎?”

  “好像說那人索性換電話了,再求下去也只會被罵騷擾吧。”

  林竟一把捏癟空了的啤酒罐。“我討厭這樣的人。既然不敢捐骨髓,為什麼一開始還要裝什麼愛心呢?給人一點希望,讓人等了那麼久,又一腳踩爛,這種感覺真太爛了,還不如都不要給呢!”

  “……”

  “喂,看你那呆樣。你能明白嗎,大叔?”

  我笑了。這種心情我怎麼會不明白。

  我就是太明白了,才不想做什麼大善人。

  每個人的人生都有不圓滿,我尚且自顧不暇,何苦替人修補。

  事實證明,不是每個人都會像我這麼不圓滿。

  這天在公司里碰到柯洛,我發現他突然又整個變美了,眉眼都重新有了生命一般,靈動鮮活,美不勝收。

  我看得有點痴呆,幾乎要滴下口水,好容易才收回自己一臉花痴相。

  “喂,”我厚著臉皮招呼他,“有什麼好事嗎?”

  柯洛笑了,那瞬間的表情真是太迷人,巨大的喜悅在他臉上,身上無限蔓延一般,連衰了這麼久的我都覺得能沾到一些喜氣。

  “找到新的志願者了。”

  “哦?”

  “高解析度配型都相合,”柯洛微笑著,看得出他幸福得跟死而復生差不多,“這次很順利,對方非常合作,醫生說儘快要安排手術。如果成功,小念就會痊癒了。”

  “哦……”我有些無趣,偏生他還滔滔不絕。若不是顧及形象,我真會想挖鼻孔以示自己的興趣缺缺。

  “我也沒想到會有這麼好的運氣!小念幾乎都要放棄了。你也知道,好容易再找到相合的,又害怕那人反悔,等的時候有多難熬。如果一直找不到,我都不知道我會怎麼樣……”

  “是嘛。”我喝口茶,正要把煙抽上,想了想又按滅。

  “真想能當面感謝他。可惜捐贈人的資料是保密的。”

  年輕的臉上是誠摯的遺憾。

  可惜不是給我的。

  我漫不經心地翻文件,伸手蓋住一個無聊的呵欠。

  “舒念這下會好起來了……”

  我對那個人的事情沒興趣,乾脆走起神來。

  柯洛大概也覺察到我的神遊天外:“你是體會不到。自己真的需要的時候,才明白捐贈的人是有多偉大。”

  “那不是偉大,是愚蠢。”我實在聽得煩了,冷嘲熱諷。

  柯洛看了我一眼,微微皺眉,想說什麼,終於還是閉上嘴。

  第十三章

  我因為心情不慡,接下去就請假要去旅遊散心。

  剛厚著臉皮回公司上班,就為無聊理由請假兩個禮拜,如此品行不良,自然沒換來好臉色。

  不過我是虱子多了不癢,債多了不愁。在公司上下忙得焦頭爛額時走得大大方方。

  等休假結束,回歸的我也不見得有多勤勞,完全沒有將功贖罪的意思,反而懶洋洋地更加散漫,動作遲緩。

  見我對著半天沒翻頁的文件又是按胸口又是揉腰,一副“休假”過度的死相,習慣我偷懶的柯洛也忍不住開口問:“你怎麼了?”

  “啊,我啊,腰酸。”

  柯洛看了我一眼。我給他一個意味深長的曖昧笑容。

  這種員工應該是會被扣薪水的。不過我知道柯洛現在不會。

  據說舒念的手術非常成功,如果一個月內無復發,那就是痊癒了。

  因此柯洛最近心情非常好,成天笑意不退,有求必應,他才懶得跟我計較這些。

  甚至我表現得這麼惡劣,舒念出院那天,柯洛還是硬要請我一起過去慶祝。

  媽的,我才不想慶祝。

  病房裡的探望者有男有女,有我認識的也有不認識的,頗熱鬧的一群人,謝家那邊的人不必說,林竟這個沒立場的傢伙自然來了,卓文楊也在,連陸風跟程亦辰都賞臉光臨。

  這個男人的人緣確實比我好太多。

  關上門,大概也買通了醫生,大家高高興興地噴彩條,吹蠟燭,切蛋糕,在醫院裡大倒香檳。

  我隔了數個人的距離看著那個眾星捧月的男人。他和我相似的臉,但是卻那麼遙遠。

  我站在靠近門的位置,興致缺缺地吃著蛋糕,預備一吃完就走,在這裡呆著,我並沒什麼樂趣可言,何況我不在了也不會有人注意得到。

  有人推門進來,用力過猛,幾乎把我夾在門後。

  他在柯洛耳邊說了些什麼,柯洛一直微笑著,漸漸卻收了笑容,神色有些怪異,末了才對舒念笑道:“我本來要把那個捐獻骨髓的人請來。哪知道完全找不到,他不僅跟醫生要求保密,就連登記的資料也都是假的。”

  大家都有些詫異。

  “真是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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