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4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那是一名垂危的騎兵,他仰躺著口中不斷的湧出血沫子,卻努力抬起一隻手,安撫著同樣奄奄一息的坐騎,然後在慢慢僵直中徹底失去生氣。

  突然啪的槍響了一聲,卻是一名從屍體裡慢慢爬出來,一瘸一拐向遠處奔去的敵兵,身體停滯了下,直愣愣的栽倒在地上。

  「好你個六兒……」

  一個大嗓門,突然嚇了他一跳,差點兒沒一個條件反射,把槍柄橫過來搗砸到對方顏面上去,發覺卻是捉生隊裡搭夥過的老牛,才猛然停住露出一個悻然的表情。

  「這一下,怕沒有四百尺呼……」

  老牛似乎沒在意權六的這點反應過度,繼續贊聲道。

  他如今已經穿著兩截式鎖葉甲,貼著火長的肩章和捉生對的吞匕軍徽,腰插兩隻鐵鐧和喇叭短銃,看起來倒是像模像樣的,有些領頭人的風範。

  「你這番眼力和屏氣凝神的功夫,是這麼煉就出來的啊……」

  「想我方才銃上手,就恨不得當作錘棍掄打出去……」

  「到現在,也只能用下喇叭銃這種粗實傢伙……」

  這位老牛總算在軍中找到自身價值和定位,又有意氣相投的合眼人士之後,似乎是骨子裡暗藏自來熟的話癆屬性,也一點點隨著日常慢慢顯露了出來。

  「回來了……」

  突然一副懶洋洋模樣的權六跳了起來。

  天邊遠處的塵煙翻滾,用少數配發的咫尺鏡看過去,卻是派出去索敵的騎兵隊,有些狼狽的倒奔而歸。

  只是他們一邊策馬狂奔,一邊還用縮短版的馬銃和手銃,時不時在馬背上向後射擊著。

  隨後車陣之中,也感覺到了某種塵土撲撲而下的震感,至少不是這麼幾十騎,可以製造出來的動靜。

  就像是突然抵達了一個臨界點,黑壓壓的敵人像是潮水一般的用過天地之間的分界,在塵土飛揚中將那些蔥綠野草斑駁,染上了一層黃蒙蒙的顏色。

  見到大批敵人來襲,張憲倒是如釋重負的鬆了口氣。隨後咻的一聲,一隻煙花號炮,帶著某種尖銳的呼嘯聲,在空中冉冉升起。

  「一支穿雲箭,千軍萬馬來相見。」

  ……

  徐州城中,再次迎來了戰火中的日常。

  「又是豆薯……」

  「吃的肚子都是酸水了……」

  蔡元長默默聽著周邊人的嘟囔和抱怨,木不作聲的領走自己的一份。

  小瓦盆里盛著一塊粗的可以打磨牙齒的雜麩餅子,一大勺子豆粕糊糊澆在上面,這就是一天兩頓正餐的最多內容。作為基層雜佐的福利,他可以多拿一顆連皮烤熟的紅薯。

  但至少他還可以吃到乾的,其他大多人就只有兩勺豆粕、野菜、樹葉和不知名添加物煮的糊糊,權作果腹,如果能夠在其中吃到類似老鼠尾巴之類的殘留物,那還真是一種不知肉味式的幸運了。

  隨著北兵的入援之中,徐州州城中的供給也迅速變得緊巴巴起來,連帶專供逃到城中避難的流民,那十幾處粥棚,也被撤掉了,他們更是以同赴國難,報效朝廷的因由,大肆搜掠民家私藏的糧食物資。

  而且,相比多少有所忌諱和底線的本地出身的軍伍,這些北兵做起類似事情來,可沒有什麼鄉梓情分可言,只需風聞之言就頻頻的縱兵闖入百姓家中,翻箱倒櫃挖地三尺想法子巴拉出,一條條一隻只被拼命藏起來的風雞、鹹魚什麼的,甚至哪怕是一把帶有霉味的豆子,或是蟲蛀過的大麥也不放過,然後在被教訓的鼻青臉腫,或是打的頭破血流的主人家,各種哭天喊地,暗自抹淚中,乃至苦苦哀求中,揚長而去。

  然後為了填飽肚子,他們不得不接受守軍的支派,聚集壯年男女,到城牆下去從事危險而艱苦的勞役。曾幾何時,作為青徐鎮七州之中,最有優越感的彭城士民,又何嘗吃過這種苦頭的。

  如此濫用民力虛耗人心,長此下去,就算是能夠熬過這段艱難歲月,彭城當地偏安於亂世一隅,長達上百年數十載,好容易積累下來的人文和傳統,也煙消雲散了。

  而蔡元長個人的遭遇,不過是其中小小的一角縮影,滿腹經綸,能言善道又怎麼樣,文風鼎盛,卓有成就又當如何,兵火來臨之後還不是照樣要流落街頭,被刀槍脅迫著去做這個九死一生的艱難勞役。

  而對蔡元長來說,這點東西沒油沒鹽的吃下去,不需要過多久,就可以聽到自己腸胃咕嚕嚕的抗議聲了,他不得不把腰帶有緊了緊,用勒緊的壓迫感,暫時壓過了飢腸轆轆的腸胃,空轉的燒灼鬧心感。

  他在小院裡的藤架上干葉子裡,還藏有幾根幹掉而沒被發現的瓜瓤,用井水泡一泡,撕開來也是些許菜餚。身陷囹圄的那些日子,讓他很快學會如在艱難困頓之中,用各種苦中作樂的方法來開解自己,不至於因為現實的殘酷玉蹉跎,而變得像大多數人一般麻木如行屍走肉,或是自暴自棄的了無生趣做那求死之舉……

  突然他身體晃了下好容易才穩住,手中的食盆卻被人狠撞了下,掉在地上打翻了一攤。卻是他想心思太過投入,沒留意迎面奔走而過的一隊士兵,他們橫衝直撞的身影,頓時在這些等待吃食,或是進食的人群中,掀起一陣雞飛狗跳的騷亂和慘叫聲。

  而蔡元長正是其中最後一個受害者。而始作俑者已經扯著他的衣襟發作起來。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