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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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醒來時我發現自己躺在一張飄著粉紗的大床上,輕紗後面,依稀站著一個曼妙的人影。我剛想開口,那人突然向我走來,還未靠近,香氣已先飄進了口鼻間。

  她掀開紗簾看著我,眼底的春色藏都藏不住,「先生醒了,若不是鏡兒發現了你,先生恐怕就凍死在棲鳳樓外面了。」

  聽到「棲鳳樓」這三個字,我腦子轟的一下,趕緊撐著床想爬起來,可是酒意未消,我的頭暈的厲害,於是身子一歪又朝下倒去。

  「多謝姑娘救命之恩,可是我身上半點銀子也沒有,不知道該如何報答姑娘。」我強忍著醉意勉強將一句話表達清楚。

  誰知那名叫鏡兒的女子身子一軟,像一條蛇般纏到我懷裡,笑聲尖利刺耳,「我不要你的銀子,先生是什麼樣的人物,只要你樂意陪著我,我便什麼都不要你的。」

  我心急火燎的要將她推開,可是越是用力,她便纏的越緊,怎麼都擺脫不掉。

  就在這時,正對著床榻的門打開了,綠翹的身影出現在門間,她穿著件土布襖子,髮絲被凍的結了冰,掛在兩腮旁。她就這麼看著我,眼裡仿佛承載著萬年的滄桑。過了許久,她終於笑了笑,聲音卻像飄在天外,「找了一夜,看到你沒事,我就放心了……」

  「不是的,不要相信你看到的。」我強撐著床面起了身,卻因為手腳綿軟,被鏡兒輕輕一拉就又一次倒在她的懷裡。

  綠翹不聽我的解釋,她轉身便朝外走,可是袖子被門上一顆凸起的木釘掛住了,將她的袖口扯開,露出裡面發黑的棉花。綠翹呆在那裡,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過了一會兒,她蹲下身,將那半截袖子撿起塞進懷裡。

  見此情景,鏡兒笑得前仰後合,她終於捨得放開我,「這位姑娘,男人都是貪戀美色的,你看看你自己,像個沒見過世面的村婦,怪不得你這俊俏夫君要來我這裡尋快活。」

  綠翹冷笑了一聲,「那我就祝你們快活到老,快活至死。」

  這是我聽到她說的最後一句話,這句話里不是絕望,而是深深的失望,她對我,就此死了心。

  「後來呢?你沒去將綠翹姑娘追回來?」劉敘樘死死的盯著扈准,仿佛想從他的身體中將那個可憐的女子挖出來一般。

  「她不見了。」

  「不見了?」

  「我強忍著醉意回到家,卻發現院落中空無一人,我想綠翹一定是傷透了心,跟著張大戶回去了,於是萬念俱灰,在床上躺了整整一天。然而第二天一早,張大戶怒氣沖沖的找了過來,問我綠翹去了哪裡,他說綠翹從棲鳳樓回來便告訴他自己要回去收拾些東西,也順便和我做個了斷,可是這一去便再無音訊。」

  「所以他認定是你殺了綠翹,才時不時的來這裡鬧事?」

  扈准苦笑了一下,「鬧事?如果只是這麼簡單倒也罷了,他還報到官府,帶了幾個衙役過來將我這裡翻了個底朝天,就差將那棵古樹連根拔起了。」

  「這也欺人太甚了,你對綠翹的愛一點也不比他這個當父親的少,怎麼他的傷心就可以向你發泄,你的傷心就什麼都不是了呢。」劉敘樘深深的嘆氣,「不過,綠翹姑娘到底去了哪裡呢?她一個弱女子,又身無分文,怎麼就消失於茫茫人海之中了呢?」

  扈准沒有說話,他握緊了手裡的木梳,將梳齒兒深深地嵌進指端的皮膚里。

  蔣惜惜在傍晚時分來到雲胡書院接迅兒回府,她剛拐進胡同,便看到劉敘樘獨自一人站在夕陽的餘暉中,看著天邊那團燒得最旺的雲朵發愣。

  「嘿,」她從背後拍了他一把,「都說劉大人是富貴閒人,今天我算是想明白了,你連欣賞日落都可以如此專心致志。」說完這句話後,她自己也楞了一下,自己什麼時候竟對這個京城來的四品官員如此隨便了,也許因為他臉上那抹總是不太正經的笑,才讓她忽視了他的身份。

  「蔣姑娘又開劉某玩笑,」他說著又換上那抹熟悉的笑,「只是今日聽到了一個悲傷的故事,所以才有所感慨,方才看見這將落的斜陽,不禁又觸景傷情了。」

  「哦?」蔣惜惜朝前湊了湊,「什麼故事?誰的故事?劉大人說來聽聽。」

  劉敘樘剛要回答,迅兒突然從書院中跑了出來,上前就抱住蔣惜惜,「惜惜姐姐,今天書院來了個怪人,他不僅罵了先生,還用斧子將先生的案台砍爛掉了。」

  「還有這等事?」蔣惜惜吃了一驚,隨即又抬起頭看著劉敘樘,「這就是你說的那個悲傷的故事嗎?」

  快走到新安府時,劉敘樘的故事也講完了,他看著前面蹦蹦跳跳的迅兒,罕見的長嘆了口氣,「還是小孩子好,無憂無慮的不知煩惱為何物。」

  蔣惜惜掩嘴笑了一下,「劉大人和扈先生不同,即便這麼大了,看起來還是滿腔天真,沒有什麼煩憂。」

  劉敘樘正色看著她,「可能是因為我的成長之路頗多坎坷,所以老天可憐,便讓我現在逍遙自在,了無牽掛。」

  「除了被表兄從樹上推下來,劉大人還經歷過別的苦難?」

  「說出來不怕嚇到姑娘,小時候我們鎮上遭過強盜,而我呢,差一點便成為了那強盜頭子的刀下鬼。」

  「還有這等事?」

  劉敘樘見她驚住了,便志得意滿的笑了笑,「姑娘孤陋寡聞了吧,我小時候住的鎮子地處邊陲,經常會有異邦的匪徒前來侵擾,他們搶了財物和女人便跑,經常官兵來了,匪人早已不見蹤影。鎮上的居民苦不堪言,只能將值錢的東西埋進地窖,並叮囑家中的女人白天黑夜都不要輕易出門。如此一來,那些匪徒幾次三番到鎮子上來都沒有收穫,漸漸的,也就不來了。隨著時間的流逝,鎮上的居民們放鬆了警惕,慢慢的將強盜的事情忘諸腦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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