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綠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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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年我離開故鄉,對家人說要去參加科舉,其實是獨自一人來到了羅浮山的一座道觀里靜心修行,你是知道我的,我這個人好讀詩書,卻對做官毫無興趣,所以在成年之後,便決意離鄉背井,去做一些不受世俗束縛也能讓自己清心靜氣的事情。那道觀地處羅浮山的深處,十分僻靜,觀中只有我和一個老道,我不分晝夜的念書讀經,餓了便去林中捉些野物摘點果子來吃,過得悠閒自在。

  那天,秋日的風橫掃了整片山林,樹上的葉子仿佛一夜之間掉的精光,將道觀鋪的滿滿當當的。我拿了把掃帚站在寒風中清掃落葉,常常是剛剛掃成一堆卻又被寒風吹散開來,飄飄灑灑的從半空中打著旋兒落下。

  如此幾番下來,我不禁又急又惱,賭氣般的將掃帚扔到地上,走到一旁坐下。就在這時,院牆上方傳來了一陣清脆的笑聲,抬眼望去,我看到了一個少女,她穿著身水綠色的裙子,臉孔素淨的像秋日的長空。

  一抹和這素淨的長相及其不相符的笑掛在她的臉上,我一看便知這笑是設計出來的,她不知想了多久,習練了多少次,才製造了我們之間的這次「偶遇」。

  我沒有揭穿她,卻假意換上了一副嚴肅的面容,「子非魚,焉知魚之樂乎。」

  她楞了一下,身體順著牆面滑下,「小道士,你連掃個落葉都不會,亂七八糟的道理倒是挺能講的,你倒是說說看,在這深山野廟裡,有什麼樂子可尋?」

  我凝神注視著她,很久都沒有說話,她卻被我看的不自在起來,臉上慢慢的飄上了一層紅暈,「小道士,不要以為裝啞巴我就會放過你,快說,這一地的落葉於你而言到底有什麼樂趣?」

  「每次只要聽到鞋踩落葉的聲音,我便知道是你來了,心中自然歡喜。」

  「你……早就發現了?」她的臉不紅了,呼吸卻急促了起來,胸口一起一伏的,煞是可愛。

  我朝她走去,伸手將一片枯葉從她的發間取下,「你是綠翹?」

  「你是如何知道我的名字的?」

  「前幾日師傅說張大戶來旁邊的村子裡收租子,將他的獨生女兒綠翹小姐也一同帶來了,那綠翹小姐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更有傾城之色,依我所見,也只有姑娘你當得起師傅這幾個字了。」

  「爹說書讀的多了,人便呆了,可我看小道士你,倒是油嘴滑舌的很。」她瞪了我一眼,嘴角卻不自覺的上揚起來。

  從此,綠翹便日日來道觀找我,她有時會帶上自己的嵇琴,為我彈上一曲,撫琴的綠翹,就像一個仙子,十指纖纖,身姿優雅,我常常會迷醉在這琴聲中,覺得天堂也無非就是這般美妙。

  可是有一天,琴聲戛然而止,她的父親張大戶不期而至,他甚至不容我們多做解釋,便摔斷了綠翹的嵇琴,並用拳頭將我揍得鼻青臉腫,以此警告我不要再靠近他的女兒半步。

  他是這麼說的:「你們這些讀書人,一個個看起來衣冠楚楚的,實際上都是人面獸心,一肚子壞水,我是絕不會把女兒嫁給你的,想都別想。」

  我腫著半邊臉看著他苦笑,心裡想著綠翹的身世,她的母親在生下她不久便跟著一個琴師跑掉了,所以張大戶才對我們這些所謂的「文人雅士」恨之入骨,讓女兒讀書學琴已是他的極限,要想讓他將綠翹許配給我,簡直就是痴心妄想。

  可是我這個人,或許真如張大戶所說,讀書讀得痴了,對不可能的事情,也總覺得要去試一試的,所以,在一個月高風黑的夜晚,我偷偷潛入了張大戶家裡,找到了綠翹,問她願不願意放棄一切,和我一起到外面的世界去闖一闖。其實來之前我已做好了她會一口回絕我的準備,因為她自小嬌生慣養,又怎會心甘情願的離開父親一手打造的溫室,跟著我一起踏上未卜的前路。

  然而綠翹沒有半點猶豫就答應了我,她說張大戶已計劃將她許配給一個地主的兒子,而我若不來尋她,她便準備以死相抗,吊死在這房梁之上。

  我眼中有淚有笑,「還好我早來了一步,要不然……」

  「要不然你見到的就是一具屍體了。」

  「不,要不然我也得隨你而去了。」

  我和綠翹連夜離開了張大戶的家,來到了幾十里地外的新安城,在這裡安頓了下來,做了一對再普通不過的夫妻。

  那時,我們還沒有銀子開辦書院,我去了一戶人家當教書先生,收入雖然微薄,但是勉強能維持我和綠翹兩個人生活。

  綠翹一點也不嬌慣,雖然過得貧苦,她卻將家裡照顧的井井有條,每天早晨,她都親自幫我束髮,沒錯,就是用這把木梳,將我的每一縷頭髮都梳得整整齊齊服服帖帖,紮成一個完美的髮髻,然後再送我出門去。而我也從不出去吃酒玩樂,而是將口袋裡的每一分銀子都存起來,準備在綠翹生辰的時候送她一把嵇琴。

  終於等到她生辰那日,我也攢夠了銀子,於是興沖沖的到街上買了一把嵇琴,這才拿著它來到我教書的那戶人家,準備一回家便給她一個驚喜。誰知剛到那家門口,我便看到張大戶正端坐在堂內,向我的僱主累述著我的「罪行」:我是怎樣勾搭了她的女兒,怎樣將她拐到新安城,又怎樣割斷了他們父女的緣分。

  看到這一幕,我便知道自己這份工是保不住了,便頭也不回的想要離開,可張大戶看到我之後便疾步走過來,嘿嘿笑著將那嵇琴摔在地上,折成兩段。

  「我今天就帶綠翹走,你要是還有那麼一點良心,就不要讓她再跟著你受苦。」

  這是那天他對我說的唯一一句話。

  那晚,我頭一次沒有回家,我用口袋裡剩下的幾個銅板買了罐酒,在街邊喝的爛醉,我不怕張大戶,他頂多找人把我打殘打廢,可我心疼綠翹,心疼她跟著我受苦,這一年來,她沒有再撫過琴,每每想到這點,我心裡都像針扎似的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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