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岳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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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顯……顯形了?」右耳望向晏娘,身子卻向屏風後面挪去。

  「你看看它們是什麼?」晏娘右手稍一用力,屏風啪的就合上了,露出後面那兩個隨風擺動的影子。

  「這……這不是我今早在集市上買的那盆芍藥嗎?」此刻,這一大一小兩隻花骨朵正努力的將層層花瓣綻放開來,露出中間黃色的花心,這情景本應極美,卻看得右耳一陣噁心,因為,兩隻花骨朵儼然已經變成了兩張人臉,大一點的不正是剛才被馬車撞得身首分離的那個女人嗎?她面色蒼白,雙眼放空,耳目鼻口間流淌著細細的血絲。而小的那隻顯然就是女人尚未分娩的孩子,她臉上的皮膚皺皺巴巴的,像個年過古稀的老頭兒,張著大嘴發出有一聲沒一聲的啼哭。

  「噁心。」右耳抓耳撓腮的在地上蹦來蹦去,仿佛有無數虱子鑽入了他的皮毛,但如此這般似乎還不能讓他舒心,只能伸出已經長出了白毛的爪子,一下子將那兩朵花撕的稀碎。鮮血從指縫中溢出,滴滴答答的濺落在他的腳邊,右耳看著自己被染紅的手掌,跑到水井邊打了桶水,拼命地搓洗起來,「好臭,比荊塵錦的味道還難聞。」

  晏娘被他慌亂的模樣逗笑了,「死人哪能和活人比呢,他們被忘川浸染過,自然腥臭難聞。」

  「可是晏娘,你做這屏風究竟有何用?」右耳拎起水桶朝地上的血跡潑過去,將地面沖洗乾淨。

  「到時候你便知道它的用途了。」她嫣然一笑,踮著腳繞過水漬朝房中走去。

  劉敘樘站在雲胡書院外面的樹影下,他見那幫小孩子從課室里衝出來,蹦蹦跳跳的來到院中玩耍方才走了進去,沖裡面那個略顯落寞的背影喚了一聲,「表兄。」

  「你小子怎麼又來了,我朝為官的都這麼清閒嗎?」扈准慌忙將一樣東西放入袖口,扭頭沖劉敘樘露出一絲摻雜著悲傷的笑。

  劉敘樘將他的神情盡收在眼裡,卻沒有急著去戳穿,他大大啦啦的坐在一張書案上,懶洋洋的說道:「好容易結了樁大案,總得容許我休息下,門外有大把好春光,我可不想像某人一樣,將它辜負了。」

  「話中有話?」扈准斜了他一眼。

  劉敘樘將身子挪到他旁邊,眉眼笑得彎彎的,「表兄,戲班子的那位竹笙姑娘方才又來偷看你了,她被我撞見後,匆匆忙忙的走了,你說你這麼多年來都孑然一人,要不要考慮一下別人,也別辜負了人女兒家的一片痴情。」

  扈准將桌上的書一本本擺放好,「我記得你小時候話很少的,五歲才勉強能說幾個字,祖父差點把你當成啞巴,怎麼現在這麼多嘴多舌的,招人煩。」

  「我還不是為你好,你都一把年紀了,卻還未娶妻,我娘,也就是你姑母一天要念叨上幾百遍,誰受得了?」劉敘樘將書從扈准手裡搶走,正色看著他。

  「誰說他沒有娶妻?」一個蒼老卻中氣十足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劉敘樘回過頭,看到一個年逾半百的老頭兒正從院中朝屋內走來,他的臉紅通通的,長滿虬髯,兩條眉毛差一點火候便能豎起來,像兩條爬蟲似的黏在一雙綠豆小眼的上方。他邁過門檻,每一腳都恨不得將地板踏出個洞,怒氣沖沖的直逼到扈准跟前,鼻息噴到他精緻的眉眼上,「尚未娶妻?原來你對外人都是這麼撒謊的,怎麼,想再神不知鬼不覺的拐走個黃花閨女,就像當初對我女兒那樣?」

  扈准卻不惱怒,他紋絲不動的站著,眼皮輕輕一抬,「若不是你當初極力反對,綠翹又怎麼可能沒名沒分的和我住在一起,不過你放心,她永遠都是我扈準的妻子,也是唯一的妻子,我這輩子都不會再娶她人。」

  劉敘樘本來還心有不解,現在聽他這麼說,心裡也頓時明白了大半,他伸手擋在那老頭兒和扈准之間,臉上換上一副公事公辦的神色,「這位先生,你擅闖私宅已是不對,又在這裡大吵大嚷的,影響書院清淨,我大可以向官府告你個滋事之罪。」

  那老頭兒看了他一樣,突然放聲大笑起來,聲線陡然拔高了幾分,「擅闖私宅?我是來這裡尋女的,誰敢說我擅闖私宅?」他一把推翻了面前的書案,「扈准,你這個欺世盜名的騙子,我一日尋不得女兒便一日不會讓你清淨,官府找不到,我便自己找,絕不會讓我的女兒白死的。」說道這個「死」字時,他雙眼突然一空,仿佛心都已經死透了,但是緊跟著便從褲腰裡掏出一把閃著寒光的斧頭,狠狠的朝扈準的方向劈過來。

  劉敘樘大驚,伸手便拉著扈准朝內室跑去,斧起斧落,「咣當」一聲將那案台劈作兩半。

  看著自己的「傑作,」老頭噴出一口長氣,滿意的將斧子塞回腰間,拍了拍手就朝門外走。

  「等等,你休想便這麼走掉了。」劉敘樘怒從心頭起,拔腳就要追上去,卻被扈准攔住了。

  「別追了,他隔三差五便要來鬧上一回,你管得了這次也管不了下一次。」他眼中的顏色讓劉敘樘看不明白。

  「難道就這麼由著他胡來?」

  「他也是可憐人,自從綠翹不見後便成日喝酒,連家業都落敗了,或許『恨我』便成了他唯一活下去的動力,這樣也好,至少他能有個念想,不至於活得混混沌沌,生不如死。」扈准一字一句的說著,聲音清晰的有些嚇人。

  「我……到不知道自己多了個嫂子,」劉敘樘挨著他坐下,眼睛盯著他無比寂寞的側臉,「能跟我講講你們的故事嗎?」

  扈准眼睛的色彩倏地變淺了,似乎一瞬便經歷了滄海變換,他從袖口中掏出一把斷了幾根齒的木梳,放在手心裡輕輕撫摩著,仿佛它是綠翹素淨的面龐,「她很好,很好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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