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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默了默一個女子悅耳而慵懶的聲音才道:“嗯,雲香,把那畫都拿去給我烹一壺荷露茶來。”

  “是。”端凍點心進去的丫鬟復捧了幾卷畫軸出來,見我還站在那裡便豎起眉頭小聲不無責怪道:“你還在這裡做什麼?”

  我趕緊說:“沒、沒什麼,我這就回去了。”剛要轉身她卻又叫住我:“銅爐里的火都熄了,你來幫我點著那些橄欖炭吧。”

  從前我並沒有用橄欖炭烹過茶,按照雲香的指點,我在爐底重新鋪了一些薄木炭,然後點火慢慢扇著,再用鉗子將一顆一顆已被燒成炭色的橄欖核放進去,待放到三四十顆時,又接著扇火。雲香把茶銚子拿來,卻並不急著燒水,而是把那些畫軸攤開,將裡面的畫小心揭下並摺疊起來,我正困惑她的動作,她竟把折好的畫紙都投入爐中,並不忘叮囑我:“動作再輕點。”然後把茶銚子架上燒水,我不禁驚道:“畫都燒了?”

  雲香瞥了我一眼,嫌我大驚小怪的樣子:“我們風校書的雅趣之一便是以字畫烹茶、煮酒,你是新來的吧?沒聽過麼?”

  “我是新來的……沒有聽過……”我瞠口結舌地搖頭,她便不理我,自顧蹲下看火燒畫,我想告辭回去,她沒有看我但忽然開口道:“你叫什麼?”

  “嚴月兒。”

  “嗯,你長得比廚房裡那些人都好看些,以後我們風露人間的東西就由你來送吧……我們校書先生眼裡、身邊都要乾淨,那種髒人醜人走近個幾丈遠都得難受半天。”雲香說著這些話的時候蹙緊眉頭,也是一臉嫌惡的神情:“風露人間的差事做好了,我請讓先生賞你個金果子都不在話下,知道麼?行了,你去吧。”

  我心裡巴不得她這一句,連忙告辭回廚房去了。

  依著記憶中找回去的路,在亭閣園林間卻漸走漸迷;這曲欄里擺滿了盆景,好像方才並沒有走過,返回去幾座假山芭蕉後面,又有一個月亮門,竟不知通往哪裡。

  這一段路越走竟越荒僻似的,我待找個人問問也沒有,繞來繞去冷不防看見一群面目猙獰的小鬼斜刺里譁然跑出來,嚇得頭皮一麻、全身一震——

  待再仔細看清,原來是一群戴著各色面具的小孩子,嘴裡還歡唱著:“大鬼、小鬼、打千千,冰燈、水燈、放紙鳶,牛頭、馬面、追陀螺,躲進萼樓聽風雨……”唱著唱著他們又圍成一圈,手下打著幾個千千在地上瘋轉,其餘的仍拍手起鬨唱歌。

  他們唱的那些話聽起來前言不對後語,更讓我疑惑的是,在萼樓這樣地方怎麼還有這許多的孩子,但還是趕回廚房做活要緊,我拉住一個問道:“請問一下……小弟弟?”

  一張畫著黃紅大花的面具轉向我,上下看了看:“你是誰?”

  “我……我是廚房做事的,請問一下回廚房的路怎麼走?”

  “不知道!”那孩子大聲嚷完便不理我,繼續去看他同伴打千千。

  真是沒禮貌的孩子!我有些氣結,但也無法,只好繞過他們繼續找路,剛走幾步就被人拉住衣服,我回頭看去,卻是兩張畫著青黑色花樣和老虎王字臉的戴面具小孩:“怎麼?”

  老虎王字面具的指著一個方向:“你往那邊走。”

  “噢!謝謝你!”我心下感激得什麼似的,旁邊青黑色花樣臉的卻緊接著擺擺手:“不對、不對,那邊去是花姑姑家。”

  “啊?”我指著另一個方向問他:“那我走這邊對嗎?”

  老虎王字臉的又道:“這邊才是去花姑姑家!你該走那邊。”他仍堅持自己的說法。

  青黑色花樣臉又擺擺手:“不對、不對,這邊是去雪姑姑家。”

  我頓時被他們‘花姑姑、雪姑姑’的弄糊塗了:“我究竟往哪才能回廚房啊?”

  老虎王字臉的拉住青黑色花樣臉:“姐姐們這會兒都在那邊田裡採花草、搗顏料做玉面丸,那邊當然是去花姑姑家的方向!”

  “好吧。”青黑色花樣臉也無所謂對錯了:“我們也去看她們做玉面丸。”他的話立刻得到周圍好幾個小孩的附和,於是就一窩蜂地跑走了。

  我不懂什麼是做玉面丸,但既然他們說有人在那邊,不妨跟去瞧瞧,說不定就離廚房不遠了。

  隨著他們跑去的方向,轉過幾叢蕭疏的樹影,倒真聽見遠遠有些人聲傳來,我踩著碎石小路循聲繼續走,卻意外發現進了一爿院牆裡的犄角死胡同,哪裡還有路?莫非走岔了?方才那幾個小孩明明往這裡來的?……不過人聲就在院牆那一面,牆上有個寶瓶形的窗框,我走過去踮起腳尖往外望,幾座一人高的攀枝琉璃燈把倚石傍溪的一片空地照得清楚,燈下展開一張長桌,桌上有許多盛滿了花草或什麼東西的簸箕,有三、五個人正用乳缽在研舂著什麼,又有人走來走去運送著東西,而方才那幾個戴面具的小孩此刻恰圍在桌邊,有一個說:“那是畫眉的青黛麼?也給老青把面具的眉頭畫上吧!”另一個擺擺手說:“面具上畫了沒用,得在臉皮上畫……”

  我正看得不明所以,忽然肩頭被人一拍,幾乎沒嚇得大叫起來,轉頭一看卻是笑吟吟的露哥,她執著燈籠就站在我身後,也不知道什麼時候來的——

  “小嚴姑娘,你怎麼一個人在這兒?”

  “我……我先才去給風露人間送點心,回來就找不著路了。”我不好意思道:“萼樓這裡花園子真大!”

  露哥便轉身引我往來路走著一邊道:“我恰好要去廚房拿點東西,咱們一道走吧。”

  我還好奇那些人在做什麼,跟在露哥身後還不禁問道:“方才我看見好些個戴面具的小孩子……還有那些人在做什麼玉面丸?”

  露哥笑道:“不過是做些上宿妝時搽的香粉面藥,搗幾樣花汁顏色罷了。”

  “哦……”我並不通曉塗脂抹粉的活計:“露哥姐姐,什麼是宿妝?”

  露哥回頭看了看我,她的臉映在紅燈籠明昧不定的光影里,也不知是笑還是什麼表情,然後又轉回去繼續看路:“小嚴姑娘這個年紀的麵皮兒那麼水靈,哪裡用懂這個?”

  回到廚房,露哥卻並沒有拿什麼東西,只是來回巡視了一遍,烏糍姐把一碗熱騰騰的金瓜海參羹端到她面前請她吃時,她卻一手掩口鼻一手連連推開,烏糍姐正疑惑起來她就趕緊道:“這些好東西還是呈給各院的大人們吃吧,我這兩日臉上起些看不見卻很癢的疹子,所以只能吃涼粥呢。”

  羅娘這邊又叫我去幫忙洗烏魚蛋,因此露哥什麼時候走的我也不知道。

  直到後半夜雞鳴時分,天雖還沒亮,但各院樓來分派的事情都已經漸漸平定了,廚房裡也慢慢閒下來。

  烏糍姐讓人熬了一大鍋白米粥,切了幾大碗十香瓜茄小鹹菜,擺了煮茶雞蛋、五香爛蠶豆、燒鹽芋、醃橄欖、煮菱角等幾色果碟;羅娘則叫人把飯鍋底一層鍋巴剷出來,兌一壺溫白茶,再把做上面大菜剩下的雞鴨魚肉或燜燒或油炸幾樣,作為下飯,廚房裡都忙了一晚上的人從上到下,這才圍坐下來歇息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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