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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人落座,將軍拱手道:“叨擾了。”

  老者昂然不理,手中執棋,半晌不落下。尚讓見他無理,忍不住道:“你可知道這位是誰?”

  九橋公道,“我知道,是如今天下聞名的黃將軍。不過老夫這裡,你也看到了,睡不開。你們要過夜,請自去前庭竹林邊的窩棚將就一晚。明日天光,趁早上路。”

  聽他這麼一說,尚讓火起,從前幾曾被人如此看待?好像是打發要飯的叫花子。他正要開口,將軍卻使個眼色,道:“承照顧,我們明天一早就啟程,多謝。”

  他一把拉過自家兄弟,大步走出門。

  他被一聲響雷驚醒,天上落下冷雨。沒多大功夫,大家陸續爬起身,開始罵罵咧咧。他打幾個寒噤,抬頭看天,時辰大概剛過午夜。九橋公不准他們點火,所以士兵三五成群,擠在一處取暖。尚讓無奈,只得威嚇幾句,令從人不要大聲喧譁。將軍披上斗篷,見草廬內燭光未熄,影子投在窗戶紙上。

  他走至門前,抬手輕扣,那門應手而開。將軍側身入內,房中一燈如豆。小姑娘阿秀睡在內室,少年不知去了哪裡,找不到人。唯獨明九橋還緊鎖雙眉,推敲那盤殘局。

  將軍不想出聲驚擾,正待轉身。忽然,主人輕聲說道:“帶上門,過來坐下,幫我想想,黑子該當落在哪裡才好?”

  棋盤上已密密麻麻放了許多的棋子。將軍凝神望去,雙方搏殺十分激烈,白子始終占據上風,略勝一籌。黑子失了半壁江山。他略想一想,在上部七四路落子。這一著,可謂極妙,頓時將白子殺去一片。

  本以為九橋公縱不稱讚,多少神色會柔和些。然則,這古怪老兒反倒更凝肅了,既不說好,也不說不好。他瞪著棋盤,目光炯炯,過得良久,才長嘆一口氣,慢吞吞說道:“此招妙則妙矣。只是過於兇狠,乃是險中求勝。先傷己,後傷敵。待敵覆滅,自己也幾乎折損殆盡,不是上上之策。”

  將軍聽罷,冷笑一聲,說道:“傷人一千,自損五百。沙場之上,成則王侯,敗則流寇。若沒有些犧牲,怎能成得了大事?”

  明九橋也冷笑一聲,懶懶點頭,譏諷道:“我倒忘了,犧牲的不是閣下自己的性命。”

  外頭又一道閃電,雷鳴接踵而至。他臉色忽然發白,右手搭在刀柄上,道:“你這話什麼意思?”

  九橋公回望著他,毫不畏縮,淡然答道,“黃將軍,在你攻下廣州之後,滅除那十二萬‘回人’時,大概也是這麼想的罷?”

  將軍斷喝一聲,雙手握在刀上,手指微微發顫,似要拔出鞘來。手無寸鐵的老頭兒,坐在對面,動也不動,面目陰沉。頓時,屋內靜得可怕。他深深吸幾口氣,強自按下怒火,終於將手放開。

  將軍頷首,說道:“不錯,我就是這麼想的。毫無用處之人,性命不過草芥。”

  明九橋眯起眼睛,說了句沒頭腦的話,“我會相面,要不要我替你瞧瞧此行吉凶如何?”

  他不說話,只是小心翼翼的坐下來。

  “我看……此行閣下雖有波折,最後卻能馬到功成。恕老朽直言,你有九五之相……”

  他吃了一驚,抬起頭,目光犀利的掃了老人一眼。

  九橋公咳嗽幾下,才繼續道:“你有九五之相,將來或可入主長安,得登大寶。只是,殺性太重,於天下人而言,恐非福祉。只是,倘若能以一念之仁,稍收暴虐乖張的戾氣,或者還能得些福澤,否則,禍不遠矣。”

  “怎麼講?”

  “眾叛親離,身首異處。”

  他不怒反笑,搖了搖頭,道:“說得很好,只是我素來不信麻衣相術,你這番話,怕白說了。”

  明九橋微微一笑,道:“我說我的,聽不聽在你。”

  明阿又道:“第二天,他們就走了。之後過去很久,我才再次遇見他。”

  楊朝煙聽得實在入神。她拔下一支珠簪,在地上划來划去。聽到少年講述自己的殺父仇人時,感覺相當古怪。好像是個毫不相干的故事。心中既不激動,亦沒有多少難過。

  她輕輕說道,“我知道這麼問不好。可是,我實在很好奇,你的名字怎會取得如此古怪?”

  “其實說白了一點也不稀奇。明九橋當年身邊沒有親人,只有一個孫女。他痴迷於做人偶。在阿秀五歲的時候,用死屍,機括,和一些旁門左道的玄術造了我。我排行第二,所以叫明阿又,是又得一子的意思。”

  “後來怎麼樣了?”

  明阿又閉上眼睛,道:“當時,我對這人的去向根本不在意。只是,他給我留下的印象非常深。後來常常會想到。將軍身上有種迫人的威勢,城府極深,總有法子讓人俯首聽命。而且,喜歡將人玩弄於股掌之上。我爹說,他大概是改不了了。一個殺了十二萬人且眉頭都不動一動的人,不必指望會良心發現。這一點,看得很準。”

  “將軍帶著殘兵敗將渡長江。朝廷果然無信,以段彥謨代曹全晸為招討使。於是,便放棄了追擊。他於廣明元年,北逾五嶺,犯湖、湘、江、浙,逼廣陵。高駢自然是閉門自守,所過城鎮望風而降。最後終於在潼關大潰神策、博野十萬守軍。天子見勢不妙,倉皇離開長安,趨奔駱谷。十二月上,京師淪陷。我爹九橋公的擔憂,到底還是成了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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