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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寧帝有些失望,下意識地撇了撇嘴。他少年老成,平素喜怒不外露,頗有幾分洪武帝那逼人的威望氣度。但此時面對沈梒,才顯現出幾分孩童般撒嬌的神態。

  他輕輕嘆了口氣,低聲道:「自朕繼位,身旁之人無不恭謹屈從,連以前伺候的內侍也再不敢與朕有半句笑言。有時想來,難免寂寞。」

  「這是好事。說明皇上龍威霆霆,眾人無不恭謹。」沈梒頓了頓,看他那悵然若失的樣子,心裡又不禁一軟,柔聲道,「皇上不必感到寂寞……縱使臣以後再不能與您同席而坐,亦不能聯袂而行,但臣的心中——永遠記得東宮與您挑燈暢談的快活。自此以往,竭盡全力,也定當如從前一般,護皇上平安,佐您江山錦繡。」

  正寧帝的目光微動,雙眼中閃爍著盈盈的流光,半晌低聲笑道:「先生為了我好,這些我永遠記得。你我的師徒之情,我也永不會忘懷……您說的那些,我記下了。只是以後你我獨處之時,我還是要稱您一聲 『先生』。」

  「皇上,這於理——」

  「這是聖旨,先生不要拒絕了!」

  沈梒頓了頓,終於搖頭失笑:「罷了……臣,輸給皇上了。」

  正寧帝有些得意地笑了笑,起身回到了御座上,問道:「既然先生今天也聽那田長學所說的話了,您怎麼看這個人?他的建議,可行否?」

  沈梒想了想道:「田長學這人在水利一事的確頗有威名。他早年走遍了溈、阜兩岸,才寫下了《河疏》。只是以阜攻溈的法子,未免有些過於理想,一旦不慎便有可能導致阜水沖堤、溈水倒灌。而一味束高堤壩,也會讓水面愈長愈高……臣覺得,此事還需從長計議。」

  正寧帝連連點頭,嘆道:「看那田長學對自己的法子頗為篤信,不知會不會把先生的建議,放在心裡。」

  沈梒笑道:「術業有專攻,此等專家大多堅信自己的主張,這也是常事。以臣之見,不如另擇一與田長學主張相左之人,共議此事。不辨不明,或許在他二人的公事之中,能碰撞出更好的法子。」

  「甚好,便按先生說的去辦。」正寧帝大笑道,「先生一回來,朕的心裡便瞬間安定了不少。」

  沈梒垂首道:「能為皇上分憂,乃臣之幸。」

  正寧帝靜靜地看著他,半晌道:「有一句話,朕一直想問先生……兩年離京之前,您可對這京城,對先帝,有怨懟之情?」

  沈梒怔住了。

  他下意識地抬頭看向正寧帝,而年輕的帝王也在回望著他。在那雙明亮的雙目中,沈梒看到了坦然與從容,仿若晴明的正午天空,無一絲浮雲,無一絲陰霾。

  那不是試探的眼神。

  驀地急跳了兩下的心,漸漸平緩了下來。沈梒靜靜地想了想,緩聲答道:「怨懟未有,遺憾——些許有之。」

  「遺憾……」正寧帝喃喃默念了一遍。

  末了,他舉目看向沈梒,定定地道,「先生乃是純臣,朕一向知道。您為國為民,心懷天下。只是有時,看得太遠的人,未免會忽略腳下的坑窪與路障。」

  沈梒眸光微動。

  「當年達日阿赤之變,揪起內因,便是因為黨政。這些朕心中都明明白白。」正寧帝淡淡地道,他舉目望向大殿之外,看向那闊廣的殿陛和起伏的層巒,目光格外通透,「先生落罪,實乃無奈。先帝雖也欣賞先生,但黨政與軍變,如同那脫韁之馬,他便是相救先生,也是無從下手的。」

  沈梒垂眸道:「臣明白,心中從未有半分怨懟。」

  「無論先生有沒有怨懟,朕只想讓您知道,先生這般的 『純臣』乃是朕畢生所求之人。」正寧帝深深地看向沈梒,道,「朕不敢說能護先生半分無礙,但竭盡全力,也當讓您在為國嘔心瀝血之時,不再因其他的人和事,而束手束腳。」

  沈梒心中震動,情不自禁怔怔地看著正寧帝。

  「別再畏懼什麼黨政紛亂,和明槍暗箭。」正寧帝一字字道,「哪怕世事依舊紛亂,可朕依然希望先生能一如既往,暢所欲言地進諫,雷厲風行地去做。而朕,便來做先生的護心甲和免死符。」

  得君如此。

  仿佛一場罡風吹散萬里陰霾,天空乍晴,一片闊朗。

  沈梒長吸了一口氣,竟覺胸懷激盪,難以自已。這熟悉而陌生的感覺,唯有八年之前,他一朝金榜題名摘得榜首,太和殿百官大傳臚,他應著朝陽旭日走向御座之時,才曾感受到過。

  心頭曾經的火,燒過,也熄過。如今漫野連天,長風四起,再次不死不休地照亮了天壁。

  千言萬語,難以言說。沈梒閉目,定了定情緒,起身深深地一揖到底,沉聲道:「定不負,今日所託。」

  第85章 青史

  「你定要與我同去麼?」沈梒坐在馬車內,看著謝琻沒有動。

  謝琻揚了揚眉,捧起手中的禮盒道:「我早就備下了厚禮,咱們也都已經到了李宅的門口了,你又問我這些幹什麼。」

  沈梒秀眉微顰,躊躇了半晌,嘆道:「我只是覺得,如今老師病重,這種時候他未必會想看到你。」

  幾天前沈梒入宮面聖,臨走前正寧帝對沈梒道:「先生,有時間去看看元輔吧。入夏後他便臥病在床,朕著太醫院的人去看了。說是元輔已口不能言,四肢皆麻,復又神志恍惚……十之八九,是風疾之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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