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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指導員,你……”

  “指導員,你怎麼啦?”

  恍惚中,我聽見戰友們在喊叫我。

  “大娘!”我吶喊了一聲,撲進了粱大娘懷中。

  大娘輕輕推開我:“孩子,你……你這是咋啦?”

  “大娘,我……我就是那個小貓!”

  “啥?!”大娘一下放開我,用手擦擦紅紅的眼角,望望我,搖了搖頭:“不,不會……吧。”

  “是!大娘,我真是那個小貓!”我哭喊著。

  “你……你真格是當年趙司令的孩子?”

  “嗯。打孟良崮時,他是縱隊司令員。”

  “你媽勝吳?叫……”

  “嗯。她名叫吳爽。”

  大娘又楞了會,當我又伏進她懷中時,她用手撫摸著我的頭,喃喃地說:“夢,這不是夢吧……”

  我伏在梁大娘懷中,心潮翻湧:呵,梁大娘,養育我成人的母親!呵,梁三喜,我的大貓哥!我們原本都不是什麼龍身玉體,我們原本分不出高低貧賤!我們是吃一個娘的奶水長大的,本是同根生啊!……

  ①沂蒙山是由沂山和蒙山兩道縱橫幾百里的山脈組成的。

  十二

  這意外的重逢,使我的心靈受到多麼劇烈的震動,是可想而知的。

  當我拿著那顏色變得發黃的照片讓媽媽看時,她也驀然驚呆了。

  媽媽讓我領她來到梁大娘一家住的房子裡。

  梁大娘慢慢站起來,和媽媽對望著。顯然,她倆誰也很難認出誰了!

  一九五二年五月,當梁大娘把我送交爸媽身邊後,頭幾年我們兩家還常有書信往來,逢年過節,媽媽總忘不了給梁大娘家寄些錢。我家也常常收到梁大娘從沂蒙山寄來的紅棗、核桃、花生等土特產。後來,媽媽給梁大娘家寫信逐年減少。十年動亂開始後,更是世態炎涼,人情如紙,兩家從此便音訊杳然,互不來往了……

  “梁嫂,您……”頗具“外交才華”的媽媽,此刻竟笨口結舌了。

  “老吳,果真是老吳不成?”梁大娘滿臉皺紋綻出了笑容,“當年,你管俺叫梁嫂,讓俺喊你爽妹子,是吧?”

  “是。”媽媽應著。

  “老吳!”梁大娘上前挪動了兩步,用棗樹皮般的雙手,激動地撫摸著我媽媽的兩隻膀臂:“前些年那麼亂騰,你能好胳臂好腿的活過來,不易哪!那幫奸臣,天打五雷轟的奸臣,可把你們整苦了哇……”

  媽媽無言以對。

  梁大娘上下打量著我媽媽:“一晃眼快三十年沒見了。嗯,你沒顯老,沒顯老呀。趙司令(她稱的是我爸爸當年的職務),他也好吧?”

  “嗯。好。”媽媽點頭應著。往常,每當別人說起爸爸挨斗的事,媽媽可總是滔滔不絕呀。

  “只要你和老趙都好,俺和村里人也就放心啦。”梁大娘嘆口氣,“咳! 剛亂騰那陣,有人到俺那裡調查你和老趙,問你們是不是投過敵,俺當場就沒給他們好顏色!沂蒙山人嘴是笨些,可不會昧著良心說話呀。在俺那一塊,誰不知你和趙司令!好人,你們是天底下難尋的好人呵。打天下那陣,你們流過多少血哪……唉……唉……”梁大娘撩起農襟俺擦了擦眼睛。

  “梁嫂……您,坐下吧。”媽媽扶著梁大娘坐下。

  我和玉秀也坐了下來。

  此時,我看出媽媽的神情是極其複雜的,梁大娘對我們越是無怨言,我和媽媽越覺不是味。

  媽媽望著梁大娘:“梁嫂,您一家也都……”

  “這不,俺一家子都來了。”梁大娘心平氣靜地說,“這坐著的是兒媳婦玉秀,那睡著的是孫女盼盼。”

  沉默。

  “咳---”梁大娘長嘆一聲,對我媽媽說,“俺那老大你沒見過他,可你知道他。他小名叫鐵蛋,當兒童團長時起大號叫大喜。大喜八歲就給咱八路跑交通,十二歲叫漢奸抓了去……”

  梁大娘不朝下說了。

  這時,我想起童年時,媽媽曾給我繪聲繪色地講述過那鐵蛋送信的故事。鐵蛋八歲就當小交通員,送過上百次信,沒出一次差錯,老交通和首長們常夸鐵蛋機靈。鐵蛋十二歲那年,一次送情報讓漢奸發現了。當鐵蛋把紙條兒搓成團吞進肚裡時,讓漢奸抓住了。鬼子逼鐵蛋的口供,漢奸用錘子把鐵蛋滿口的牙一個個全敲掉了,鐵蛋沒吐一點風聲。鬼子把刺刀戳在鐵蛋的鼻尖上,說再不開口就挑死他。鐵蛋啥也沒說,被鬼子用刺刀活活地挑死了……

  呵,沂蒙山的母親! 你不僅用小米和乳汁養育了革命,你還把自己的親骨肉一個個交給了民族,交給了國家,交給了戰爭啊!

  半晌,媽媽又問梁大娘:“梁嫂,您不是還有個比蒙生他們大兩歲的兒子,叫……叫栓……”

  “你說俺那栓牢呀,他大號叫二喜。”梁大娘轉臉對玉秀,“秀兒,二喜他是哪一年沒的?”

  “六七年‘反逆流’的時候,二喜哥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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