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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炊事班長上前抓住大娘的手:“大娘! 別吃這爛瓜干做的煎餅了!瞧,都擠成碎碴碴了……”

  “帶在路上吃沒吃完。孩子,吃了不疼撒了疼,用湯泡泡還能吃。”大娘說著,又把那煎餅碴兒往碗裡捧……

  我眼裡濕了。此時,只有此時,我才真正明白,粱三喜生前為啥因我扔掉那一個半饅頭而大動肝火啊!

  …………

  大娘和玉秀安歇後,我打電話報告團政治處值班室,說梁三喜烈士一家已來到連隊。

  接電話的是搞報導的高幹事。他告訴我,一個月前,團政治處已給梁大娘和韓玉秀去過兩次信,讓她們來隊時一定帶上樑三喜生前的照片和寫的家信。高幹事讓我務必抓緊時間問一向照片和家信帶來了沒有。因為軍區舉辦的“英雄事跡展覽會”即將開館展出,梁三喜烈士的照片和遺物都太少,軍、師政治部已多次來電話催問此事……

  次日早飯後,我又去看望大娘和玉秀。

  屋內已坐著幾位戰士和幾位班、排長。玉秀去年(七八年)三月間曾來過連隊,他們跟她早就認識。

  玉秀顯得很是年輕,中上等的個兒,身段很勻稱。臉面的確跟靳開來生前說的一樣,酷似在《霓虹燈下的哨兵》中扮演春妮的陶玉玲。秀長的眉眼,細白的麵皮,要不是掛著哀思和淚痕的話,她一定會給人留下一種特別溫柔和恬靜的印象。她上身穿件月白布褂, 下身是青黑色的布褲,褂邊和褲角都用白線鑲起邊兒,鞋上還裱了兩綹白布(後來我才知道,她是按古老的沂蒙風俗,為丈夫服重孝)……

  見我進屋,她站起來點了點頭,臉上閃出一絲笑容,算是打招呼。然而,那絲笑就象在暴風雨中開放的鮮花一樣,轉眼便枯萎了,凋謝了,令人格外傷感。

  大家都默默地抽菸,好象都不知該對烈土的老母和遺妻說啥才好。

  昨天晚上,我已對全連講過, 關於粱三喜留下‘欠帳單”的事,誰要是有意無意地透露給烈士親屬知道,沒二話都要受處分!大家含淚擁護我定的“干法令”……

  此時,我琢磨著該怎樣把話題引出來。我想應該先向大娘和玉秀介紹連長在戰場上的英維壯舉,然後再問及照片和家信的事。但一看見床上躺著的那才三個多月的女娃和低頭不語的玉秀,我的心就隱隱絞痛。

  如果不是我下到九連搞“曲線調動”,上級派別的指導員來九連的話,粱三喜怎會休不成假啊!那樣即使他在戰場上犧牲了,他與妻子不也能最後見一面嗎?再說,戰場上粱三喜如果不是為了救我,他也不會……

  “秀哪,隊伍上不是打信說要三喜的照片啥的。”大娘對玉秀說,“你還不趕緊找出來。”

  玉秀忙站起身,從床上拿過個藍底上印著白點點的布包袱,從衣服裡面找出半截舊信封遞給我:“指導員,別的沒有啥。他就留下過這兩張照片。一張是他五歲那年照的,一張是他參軍後照的。”

  我接過半截信封,先摸出一張照片,一看是梁三喜的二吋免冠照,這和從他的幹部履歷表中找到的照片,無疑是一個底版。

  當我取出第二張照片看時,那變得發黃的照片使我一怔:照片上有位三十五、六歲的農家婦女,墨黑的頭髮,綰著髮髻,慈祥的笑臉,健康豐滿。在她的懷前,偎依著兩個一般大的小男孩。照片上方有行字:

  大貓小貓和母親合影留念 1953年5月於上海

  “啊!”我象觸了電一樣驚叫一聲。這照片我不也有一張嗎?就夾在我上高小時用的那本相冊里……

  我腦子嗡嗡響,轉身對著粱大娘:“大娘,這照片上……”

  大娘探過身來,用手指著照片:“這邊這個孩子叫大貓,就是俺那三喜。那邊那個孩子叫小貓,是隊伍上的孩子。這照片,是大娘俺有一年到上海去送小貓時,抱著兩個孩子照的……”

  霎時,我覺得眼前一陣發黑,周身象處在飄悠悠的雲端里!呵,命運之神,你安排過芸芸眾生多少幕悲歡離合啊……

  在我十幾歲之前,媽媽不止一次對我講過:

  那是一九四七年夏,國民黨向山東沂蒙山區發動了重點進攻。孟良崮戰役之後,為徹底粉碎敵人的進攻,我主力部隊外線出擊去了。

  這時,我出生了。媽媽生下我第三天,池患了“擺子病”(沂蒙土話:即瘧疾),一點奶水也沒有。我餓得哇哇直哭。地方政府派人把媽媽和我送到蒙山①腳下的一個山村里。村中有位婦救會長, 是當時魯中軍區的“支前模範”。她也生了個小男孩,那男孩比我大十天。就這樣,那位婦救會長用兩個奶頭餵著兩個孩子。為躲過還鄉團的搜查,她把她的孩子取名大貓,叫我是小貓,說大貓小貓是她生的一對雙胞胎……

  媽媽也曾多次對我說過,那婦救會長待人可好啦,有奶水先盡我這小貓咂,寧肯讓大貓餓得哭。媽媽在那婦救會長家中過了滿月,治好了“擺子病”,接著又隨軍南下了……

  直到我將近五歲時,那婦救會長才把我送到上海,送到爸媽身旁。當那婦救會長帶著大貓悄悄走了之後,有十幾天的時間,我天天哭著找娘,哭著找大貓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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