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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錯,杜甫的詩技巧極高,律詩堪稱一絕,即使放到整個文學史上,又有幾人能敵得過老杜?“親朋無一字,老病有孤舟”,這樣天然的雕琢又有幾人能辦到?

  那麼,如果我們不去體味他的悲苦、他的感慨,只注重他的形式、他的格律,可不可以呢?當然可以。就像我小的時候根本不明白它們的意思,也仍然能夠倒背如流。

  然而,杜甫哭了。在幾千萬人的血淚之上又格外加進了一些悲傷,因為他並不只是想要讀詩的人去注重這些。如果只有格律,而精神空虛,又和六朝齊梁之風有何區別呢?

  失卻了詩的精神,也就失卻了老杜,與沒有讀是一樣的——這是對詩人的褻瀆。也許你會指責我用詞太過,然而,杜甫忍著心痛寫下的沾著淚的字字句句,豈能那樣輕浮地解讀?

  大家都知道古時人們彈琴,要事先沐浴焚香,摒除雜念。那麼我建議,在讀杜甫的詩之前,雖然不必這麼隆重,但至少要嚴肅一些。杜甫的詩,尤其是詩史部分,在我看來是很神聖的篇章,需要用心體會,絕不可草草了事。這樣每次讀完之後都會有一種莫名的沉重,有時還伴以無聲的哭泣。有人說讀完魯迅先生的文章之後心裡很壓抑,其實那就是一種沉重。這兩人,一位是偉大的詩人,一位是偉大的文學家,都是用自己的筆抒寫著國人的沉重。不同的是,魯迅是在無情的諷刺中透露出一股強烈的恨鐵不成鋼的憤怒,是一種難言的沉痛。而杜甫則以一顆先天下之憂而憂的敏感的心,去感受著天下人的悲苦與辛酸,然後將它們化在了自己的筆下,在訴說中哀嘆,在感傷中落淚,這種感情又感染了讀者,與他一起為著蒼生而沉痛。是的,太沉重了,以至於我不敢多讀。

  也許樂於歌唱的唐人也無法承受這種沉重,譬如同為蔬菜,人們可能更多的會選擇黃瓜,而捨棄苦瓜。這樣作比也許並不恰當,但無疑唐人在詩歌上的選擇是有很多的,他們的面前擺放著一大堆的珍品,所以發出獨特光芒的杜詩沒有特別引起唐人重視。在整個唐朝,杜甫的地位都不高,即使有元稹等人的極力鼓吹,也作用不大。至於說杜甫活著的時候就和李白齊名,更是一個善意的謊言。事實上,盛唐時期人們最看重的,一是“白也詩無敵”的李白,一是“天下文宗”王維,可憐的杜甫此時著實是一個“小字輩”。

  這不公平。

  雖然我喜極了王維,也為李白的瀟灑而傾倒,但我不滿於人們無視杜甫。

  當然這種情況並沒有持續太久,外患甚重的宋人終於給了杜甫一個很高的地位。比如每每談到杜甫“詩聖”的由來,人們就會提起楊萬里的一段話:“蘇、李之詩,子列子之御風也。杜、黃之詩,靈均之乘桂舟、駕玉車也。無待者,神於詩者歟?有待而未嘗有待者,聖於詩者歟?”只是,宋人大多推崇他入蜀之後的作品,特別是律詩——也就是說,他們崇拜的更多是杜甫的詩律,而並不都是因憂患產生的共鳴。而“詩聖”稱謂的確切提出要到明朝,明初的陳獻章以及明末的王嗣爽,都曾這樣提出過。

  可以說,後世人對杜甫“詩聖”的尊稱,著眼點就是放在道德上了,即儒家文化中的忠義仁愛、憂國憂民等。譬如郭沫若稱杜甫是“詩中聖哲”,也是取這樣的意思。

  杜甫當得起“詩聖”的稱呼,更當得起這樣的尊敬。

  【盛唐“三劍客”】

  杜甫像

  大家都知道有“唐代三大詩人”之稱的李白、杜甫、白居易,但卻少有人知道“盛唐三大詩人”的說法。

  在盛唐的詩壇上,有三位巨星,即李白、王維和杜甫,而盛唐是一個充滿英雄浪漫情懷的時代,因之,不妨稱他們為“三劍客”。

  李白是實實在在的“劍客”,他十五學擊劍,二十多歲又仗劍去國,據說還用劍殺過人。王維少年時期也是意氣風發的,出塞那段日子更是動輒“草枯鷹眼疾,雪盡馬蹄輕”的隨行出獵。而杜甫,似乎我們很容易把他想像成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譬如,李杜雖然並稱,但常可聽到人們稱杜甫為“老杜”,卻少有呼李白為“老李”的,當然更沒人喊王維為“老王”。老李老王叫著就像鄰家大伯一樣,而老杜卻是對杜甫的特指。感覺這個“老”字,或許真有老氣橫秋的意思,可感覺又有一分親切。然而事實情況是,根據留下來的畫像來看,很可能我們印象中杜甫的模樣倒的確是李白相貌的寫真,而杜甫本人則是很意氣風發的樣子。

  悲苦詩聖話杜甫(2)

  那是當然,杜甫也有狂的時候呢,“曠放不自檢”就是《新唐書》對他的描述,如果沒有一股狂勁的話,怎能寫出“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的詩句?如果不狂的話,李白又怎會屑於與一個俯首低耳之人交往?有一件事,也許讓人有些驚訝,杜甫投奔嚴武后,嚴武對他起初很好,曾親自到他家探望,“甫見之,或時不巾,而性褊躁傲誕,嘗醉登武床,瞪視曰:‘嚴挺之乃有此兒!’”這件事把嚴武得罪了,因此杜甫不得不“往來梓、夔間”。而杜甫最後的死因,說來令人瞠目,據說是由於暴飲暴食而死:這一年他來到耒陽,縣令聽說一位詩人來到自己的地方,於是一番好意,讓人送去牛肉美酒,杜甫“大醉,一昔卒,年五十九”。大概和孟浩然的死有相似之處吧,也有人提出過質疑,但這種說法無疑流傳更廣,甚至法國總統游杜甫草堂時都說杜甫是吃死的。這個傳說,和李白追月而逝的傳說相比,太出人意料,而且太沒有美感,即使再嚴肅的人,只怕也忍不住初看時驚訝過後的一絲莞爾。但詩人們並不都需要美麗地逝去,詩史上有李白追月的華麗傳說,夠了,再有人追月就是模仿。王維給弟弟王縉寫信之後停筆而逝,安靜地歸於他詩中素來嚮往的沉寂,夠了,他不需要喧鬧。杜甫則是在盡情渲泄著自己的真性情之後,永遠地把自己定格在了“真”字上。一個會使氣會大嚼會痛飲的杜甫,與那個懷憂天下蒼生的杜甫結合在一起,才是一個真正的杜甫。由此我們感嘆,盛唐果然是盛唐,屬於它的詩人們都有著它的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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