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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益、盧綸的邊塞詩,以低回的悲情代替了盛唐的激越,偶爾也有“回樂峰前沙似雪”的高亢,但依舊是“一夜征人盡望鄉”的哀響不絕於縷。劉長卿的詩,如果以畫作比,近於白描,他用簡淡的筆墨抒寫著個人的孤獨寂寞,正像他筆下的“風雪夜歸人”。和杜甫一樣,韋應物也是由盛唐走向中唐的詩人,他回首望向盛世時的淚光,夾雜著對民生多艱的嘆息,共同交織成盛唐餘響。

  然而也只能是餘響了,大曆詩人們不再有盛唐詩人的熱忱,不再意氣風發,在他們文人式的儒雅中,夾雜著文人式的怯懦。“獨憐幽草澗邊生”,他們如同澗邊幽草,品味著幽谷的落寞。

  詩的王朝·唐代詩歌之我見(3)

  五、中興

  隨著戰亂的遠去,硝煙散盡,亂後的滿目瘡痍也漸漸得到醫治。雖然會留有疤痕的記憶與余痛,但唐人們畢竟重新開始了生活;雖然不會再有那樣的盛世繁華,但這份安定已然難得。於是文壇又熱鬧起來,元白、韓孟、劉柳……腦子裡突然想到了一個詞:“文藝復興”……

  元白二人是摯友,交誼深厚,而且主張也一樣。他們一起提倡詩要寫得平易,因此不必為看不懂他們的詩而擔憂。他們主張“文章合為時而著,詩歌合為事而作”,於是便有了《新樂府》、《秦中吟》等作品。然而現實卻和他們開了個玩笑,白居易的“時事詩”並不很為時人所重,倒是感傷詩、閒適詩等不脛而走,傳唱四方。不談《長恨歌》、《琵琶行》,便是短小的《花非花》,亦是唯美感傷,意境朦朧,令人沉浸其中而不自覺。白居易感傷著,為社會也為個人,各種失意最終讓他躲進佛理中小憩,而這一歇卻再也跨不出來。元稹則感傷著家庭的失意,當他擁有了宰相的富貴之後,想起當初“貧賤夫妻百事哀”,於是用纏綿悱惻之筆,抒寫著對亡妻的悼念。“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元稹筆下的離思別有一番瑰麗的悲情。

  與元白相反,韓孟詩派則故意把詩寫得晦澀難懂。或許多少和韓愈文章功力深厚有關,韓愈就是在以文為詩,配合他的以丑為美,可謂另闢蹊徑。除了韓愈,沒有哪一位唐代詩人能想起來把打鼾寫進詩中。險怪,同時也是孟郊的特點。韓愈則是雄奇與險怪兼得,從而成一代大家。

  科場上少年得志的劉柳,同為“永貞革新”的風雲人物,然而隨著革新的失敗,劉禹錫和柳宗元都是幾度被貶謫。人生的失意沒有打倒兩人堅強的意志——柳宗元是一副硬骨頭,劉禹錫則是一副又硬又傲的骨頭。“種桃道士歸何處,前度劉郎今又來”,有誰能像劉禹錫這樣幾次因倨傲的態度被貶,等回來時年近六旬卻依舊昂著高貴的頭而不肯服輸?玄都觀,劉禹錫九死未悔地在這裡與朝廷糾纏了二十年。然而“硬漢”劉禹錫卻為著友人同時也是恩人的柳宗元的早逝痛斷肝腸。在詩歌上,他們也是兩顆璀璨的星,不為元白和韓孟任何一派所籠,清新自然,自成一格。

  自然,除卻元白、韓孟、劉柳,中唐詩的天空不乏明星,如張籍、張祜,還有推敲的賈島。然而,這種表面上的興旺卻掩不住高棅所說的“唐詩之變,漸矣”。中唐詩人潛在個人的內心中品味著酸甜苦辣,品味著喜怒哀樂,獲得的是卻是斑駁的滄桑。聯想到晚景之前的燦爛,莫非這一時的興旺,竟是短暫的迴光返照?

  六、晚唱

  唐朝的光芒無可挽回地黯淡了,再也找不到大唐昔日的風采,再也看不到河清海晏的昇平氣象,卻滿眼是夢魘般山河破碎的憂患。晚唐詩人又如何不想輕快地把酒邀月?但,酒杯舉出去了,卻沒有詩酒風流與干雲豪情,卻只見吟者兩行清淚,一聲長嘆……

  晚唐的杜牧或許是最後的一絲清麗。那個揚州風流俊賞的杜牧,那個歷史遺蹟前懷古憑弔的杜牧,在面對唐的晚景時,對重溫繁華的嚮往使憂傷變得更加心碎。“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燈影幢幢的秦淮河上,曾有過杜牧悲憤的呼籲,然而卻久久沒有回音。在秋風蕭瑟的樂遊原上,杜牧向著昭陵的方向嘆息,嘆息中有對家族中道衰落的感傷,有對國家命運的憂懷,全化為血淚的詩,幽幽道來,盪氣迴腸。

  同樣站在樂遊原上望向傍晚天空的還有處於牛李兩黨爭鬥漩渦中的李商隱。仕途與情感上一次次的磨難,使李商隱一生都處在淒楚之中,最終就是帶著這深深的淒楚,離開了這個世界——這個既讓他留戀,又讓他歡喜讓他憂愁讓他痛苦的世界。李商隱鬱郁一生,詩歌也晦澀難懂。或許你並不知道他到底要表達什麼,但是,堆砌著華麗詞藻、深奧典故的極美的詩,配上動聽的韻律,卻讓人怎麼也無法捨棄。“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從沒見過被解釋成如此眾多意思的詩,“詩無達詁”被李商隱的詩發揮到了極致。

  晚唐的穠麗,仿佛又回到了唐初的情形,但是唐初的北方風骨,卻是晚唐所不具備的。小李杜無疑是晚唐詩歌的先鋒,其下則為趙嘏、許渾,和李商隱並稱溫李的溫庭筠,還有羅隱、皮日休、陸龜蒙等人。他們或許是夜幕即將落下時依稀可辨的點點星光。正如李商隱的“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所說,晚唐是夜幕來臨之前的夕陽余唱,是輝煌了三百年的唐詩最後的韻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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