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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還聽到湖上的冰塊的咳嗽聲,湖是在康科德這個地方和我同床共寢的那個大傢伙,好像他在床上不耐煩,要想翻一個身,有一些腸胃氣脹,而且做了惡夢;有時我聽到嚴寒把地面凍裂的聲音,猶如有人趕了一隊驢馬撞到我的門上來,到了早晨我就發現了一道裂痕,闊三分之一英寸,長四分之一英里。

  有時我聽到狐狸爬過積雪,在月夜,尋覓鷓鴣或其他的飛禽,像森林中的惡犬一樣,刺耳地惡鬼似地吠叫,好像它有點心焦如焚,又好像它要表達一些什麼,要掙扎著尋求光明,要變成狗,自由地在街上奔跑;因為如果我們把年代估計在內,難道禽獸不是跟人類一樣,也存在著一種文明嗎?我覺得它們像原始人,穴居的人,時時警戒著,等待著它們的變形。有時候,一隻狐狸被我的燈光吸引住,走近了我的窗於,吠叫似地向我發出一聲狐狸的詛咒,然後急速退走。

  通常總是赤松鼠(學名SciurusHudsonius)在黎明中把我叫醒的,它在屋脊上奔竄,又在屋子的四側攀上爬下,好像它們出森林來,就為了這個目的。冬天裡,我拋出了大約有半蒲式耳的都是沒有熟的玉米穗,拋在門口的積雪之上,然後觀察那些給勾引來的各種動物的姿態,這使我發生極大興趣。黃昏與黑夜中,兔干經常跑來,飽餐一頓。整天裡,赤松鼠來來去去,它們的靈活尤其娛悅了我。有一隻赤松鼠開始謹慎地穿過矮橡樹叢,跑跑停停地在雪地奔馳,像一張葉子給風的溜溜地吹了過來;一忽兒它向這個方向跑了幾步,速度驚人,精力也消耗得過了份,它用"跑步"的姿態急跑,快得不可想像,似乎它是來作孤注一擲的,一忽兒它向那個方向也跑那麼幾步,但每一次總不超出半杆之遙;於是突然間做了一個滑稽的表情停了步,無緣無故地翻一個觔斗,仿佛全宇宙的眼睛都在看著它,——因為一隻松鼠的行動,即使在森林最深最寂寞的地方,也好像舞女一樣,似乎總是有觀眾在場的,——它在拖宕,兜圈子中,浪費了更多的時間,如果直線進行,早畢全程,——我卻從沒有看見過一隻松鼠能泰然步行過,——然後,突然,剎那之間,它已經在一個小蒼松的頂上,開足了它的發條,責罵一切假想中的觀眾,又像是在獨白,同時又像是在向全宇宙說話,一我絲毫猜不出這是什麼理由,我想,它自己也未必說得出理由來。最後,它終於到了玉米旁,揀定一個玉米穗,還是用那不規則三角形的路線跳來跳去,跳到了我窗前堆起的那一堆木料的最高峰上,在那裡它從正面看著我,而且一坐就是幾個小時,時不時地找來新的玉米穗,起先它貪食著,把半裸的穗軸拋掉;後來它變得更加精靈了,拿了它的食物來玩耍,只吃一粒粒的玉米,而它用一隻前掌擎起的玉米穗忽然不小心掉到地上了,它便做出一副不肯定的滑稽的表情來,低頭看著玉米穗,好像在懷疑那玉米穗是否是活的,決不定要去揀起來呢,還是該另外去拿一個過來,或者乾脆走開;它一忽兒想看玉米穗,一忽兒又聽聽風裡有什麼聲音。就是這樣,這個唐突的傢伙一個上午就糟蹋了好些玉米穗;直到最後,它攫起了最長最大的一支,比它自己還大得多,很靈巧地背了就走,回森林去,好像一隻老虎背了一隻水牛,卻還是彎彎曲曲地走,走走又停停,辛辛苦苦前進,好像那玉米穗太重,老是掉落,它讓王米穗處在介乎垂直線與地平線之間的對角線狀態,決心要把它拿到目的地去;——一個少見的這樣輕桃而三心二意的傢伙;——這樣它把玉米穗帶到它住的地方,也許是四五十桿之外的一棵松樹的頂上去了,事後我總可以看見,那穗軸被亂擲在森林各處。

  最後樫鳥來了,它們的不協和的聲音早就聽見過,當時它們在八分之一英里以外謹慎地飛近,偷偷摸摸地從一棵樹飛到另一棵樹,越來越近,沿途揀起了些松鼠掉下來的玉米粒。然後,它們坐在一棵蒼松的枝頭,想很快吞下那粒玉米,可是玉米太大,梗在喉頭,呼吸都給塞住了;費盡力氣又把它吐了出來,用它們的嘴嚎啄個不休,企圖啄破它,顯然這是一群竊賊,我不很尊敬它們;倒是那些松鼠,開頭雖有點羞答答,過後就像拿自己的東西一樣老實不客氣地幹起來了。

  同時飛來了成群的山雀,揀起了松鼠掉下來的屑粒,飛到最近的椏枝上,用爪子按住屑粒,就用小嘴喙啄,好像這些是樹皮中的一隻只小蟲子,一直啄到屑粒小得可以讓它們的細喉嚨咽下去。一小群這種山雀每天都到我的一堆木料中來大吃一頓,或者吃我門前那些屑粒,發出微弱迅疾的咬舌兒的叫聲,就像糙叢間冰柱的聲音,要不然,生氣勃勃地"代,代,代"地呼號了,尤其難得的是在春天似的日子裡,它們從林側發出了頗有夏意的"菲-比"的琴弦似的聲音。它們跟我混得熟了,最後有一隻山雀飛到我臂下挾著進屋去的木柴上,毫不恐懼地啄著細枝。有一次,我在村中園子裡鋤地,一隻麻雀飛來停落到我肩上,待了一忽兒,當時我覺得,佩戴任何的肩章,都比不上我這一次光榮。後來松鼠也跟我很熟了,偶然抄近路時,也從我的腳背上踩過去。

  在大地還沒有全部給雪花覆蓋的時候,以及在冬天快要過去,朝南的山坡和我的柴堆上的積雪開始溶化的時候,無論早晨或黃昏,鷓鴣都要從林中飛來覓食。無論你在林中走哪一邊,總有鷓鴣急拍翅膀飛去,震落了枯葉和椏枝上的雪花;雪花在陽光下飄落的時候,像金光閃閃的灰塵;原來這一種勇敢的鳥不怕冬天。它們常常給積雪遮蔽了起來,據說,"有時它們振翅飛入柔軟的雪中,能躲藏到一兩天之久。"當它們在黃昏中飛出了林子,到野蘋果樹上來吃蓓蕾的時候,我常常在曠野里驚動它們。每天黃昏,它們總是飛到它們經常停落的樹上,而狡猾的獵者正在那兒守候它們,那時遠處緊靠林子的那些果園裡就要有不小的騷動了。無論如何,我很高興的是鷓鴣總能找到食物。它們依賴著蓓蕾和飲水為生,它們是大自然自己的鳥。

  在黑暗的冬天早晨,或短促的冬天的下午,有時候我聽到一大群獵狗的吠聲,整個森林全是它們的嚎叫,它們抑制不住要追獵的本能,同時我聽到間歇的獵角,知道它們後面還有人。森林又響徹了它們的叫聲,可是沒有狐狸奔到湖邊開闊的平地上來,也沒有一群追逐者在追他們的阿克梯翁。也許在黃昏時分,我看到獵者,只有一根毛茸茸的狐狸尾巴拖在雪車後面作為戰利品而回來,找他們的旅館過夜。他們指點我說,如果狐狸躲在冰凍的地下,它一定可以安然無恙,或者,如果它逃跑時是一直線的,沒有一隻獵犬追得上它;可是,一旦把追逐者遠遠拋在後面,它便停下來休息,並且傾聽著,直到它們又追了上來,等它再奔跑的時候,它兜了一個圈子,回到原來的老窩,獵者卻正在那裡等著它。有時,它在牆頂上奔馳了幾杆之遙,然後跳到牆的另一面,它似乎知道水不沾染它的臊氣。一個獵者曾告訴我,一次他看見一隻狐狸給獵犬追趕得逃到了瓦爾登湖上,那時冰上浮了一泓泓淺水,它跑了一段又回到原來的岸上。不久,獵犬來到了,可是到了這裡,它們的嗅覺嗅不到狐臭了。有時,一大群獵犬自己追逐自己,來到我屋前,經過了門,繞著屋子兜圈子,一點不理睬我,只顧嗥叫,好像害著某一種瘋狂症,什麼也不能制止它們的追逐,它們就這樣繞著圈子追逐著直到它們發覺了一股新近的狐臭,聰明的獵犬總是不顧一切的,只管追逐狐狸。有一天,有人從列克星敦到了我的木屋,打聽他的獵犬,它自己追逐了很長一段路,已經有一個星期了。可是,把我所知道的告訴了他以後,恐怕他未必會得到好處,因為每一次我剛想回答他的問題,他都打斷了我的話,另外問我:"你在這裡幹什麼呢?"他丟掉了一隻狗,卻找到了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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