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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時雖然有雪,我散步回來,還發現樵夫的深深的足印從我門口通出來,在火爐上我看到他無目的地削尖的木片,屋中還有他的菸斗的味道。或者在一個星期日的下午,如果我湊巧在家,我聽見了一個踏在雪上的悉索之聲,是一個長臉的農夫,他老遠穿過了森林而來聊天的;是那種"農莊人物"中的少數人物之一;他穿的不是教授的長袍,而是一件工人服;他引用教會或國家的那些道德言論,好比是他在拉一車獸廄中的肥料一樣。我們談到了純樸和粗野的時代,那時候的人在冷得使人精神煥發的氣候中,圍著一大堆火焰坐著,個個頭腦清楚;如果沒有別的水果吃,我們用牙齒來試試那些松鼠早已不吃的堅果,因為那些殼最硬的堅果裡面說不定是空的呢。

  從離得最遠的地方,穿過最深的積雪和最陰慘慘的風暴來到我家的是一位詩人。便是一個農夫,一個獵戶,一個兵或一個記者,甚至一個哲學家都可能嚇得不敢來的,但是什麼也不能阻止一個詩人,他是從純粹的愛的動機出發的。誰能預言他的來去呢?他的職業,便是在醫生都睡覺的時候,也可以使他出門。我們使這小小的木屋中響起了大笑聲,還喃喃地作了許多清醒的談話,彌補了瓦爾登山谷長久以來的沉默。相形之下,百老匯也都顯得寂靜而且荒涼了。在相當的間歇之後,經常有笑聲出現,也可能是為了剛才出口的一句話,也可能是為了一個正要說的笑話。我們一邊喝著稀粥,一邊談了許多"全新的"人生哲學,這碗稀粥既可饗客,又適宜於清醒地作哲學的討論。

  我不能忘記,我在湖上居住的最後一個冬天裡,還有一位受歡迎的訪客,有個時期他穿過了雪、雨和黑暗,直到他從樹叢間看見了我的燈火,他和我消磨了好幾個長長的冬夜。最後一批哲學家中的一個,——是康乃狄克州把他獻給世界的,——他起先推銷那個州的商品,後來他宣布要推銷他的頭腦了。他還在推銷頭腦,讚揚上帝,斥責世人,只有頭腦是他的果實,像堅果裡面的果肉一樣。我想,他必然是世界上有信心的活人中間信心最強的一人。他的話,他的態度總意味著一切都比別人所了解的好,隨著時代的變遷,他恐怕是感到失望的最後一個,目前他並沒有計劃。雖然現在比較不受人注意,可是,等到他的日子來到,一般人們意想不到的法規就要執行,家長和統治者都要找他徵求意見了。

  "不識澄清者是何等盲目!"

  人類的一個忠誠之友;幾乎是人類進步的唯一朋友。一個古老的凡人,不如說是一個不朽的人吧,懷著不倦的耐心和信念,要把人類身上銘刻著的形象說明白,現在人類的神,還不過是神的損毀了的紀念碑,已經傾斜欲墜了。他用慈祥的智力,擁抱了孩子、乞丐、瘋子、學者,一切思想都兼容並包,普遍地給它增加了廣度以及精度。我想他應該在世界大路上開設一個大旅館,全世界的哲學家都招待,而在招牌上應該寫道:"招待人,不招待他的獸性。有閒暇與平靜心情的人有請,要尋找一條正路的人進來。"他大約是最清醒的人,我所認識的人中間最不會勾心鬥角的一個;昨天和今天他是同一個人。從前我們散步,我們談天,很有效地把我們的世界遺棄在後邊了,因為他不屬於這世界的任何制度,生來自由,異常智巧。不論我們轉哪一個彎,天地仿佛都碰了頭,固為他增強了風景的美麗。一個穿藍衣服的人,他的最合適的屋頂便是那蒼穹,其中反映著他的澄清。我不相信他會死;大自然是捨不得放他走的。

  各自談出自己的思想,好像把木片都曬乾那樣,我們坐下來,把它們削尖,試試我們的刀子,欣賞著那些松木的光亮的紋理。我們這樣溫和地、敬重地涉水而過,或者,我們這樣融洽地攜手前進,因此我們的思想的魚並不被嚇得從溪流中逃跑,也不怕岸上的釣魚人,魚兒莊嚴地來去,像西邊天空中飄過的白雲,那珠母色的雲有時成了形,有時又消散。我們在那兒工作,考訂神話、修正寓言,造空中樓閣,因為地上找不到有價值的基礎。偉大的觀察者!偉大的預見者!和他談天是新英格蘭之夜的一大享受。啊,我們有這等的談話,隱士和哲學家、還有我說起過的那個老移民,——我們三個,——談得小屋子擴大了,震動了:我不敢說,這氛圍有多少磅的重量壓在每一英寸直徑的圓弧上;它裂開的fèng,以後要塞進多少愚鈍才能防止它漏;——幸虧我已經揀到了不少這一類的麻根和填絮了。

  另外還有一個人,住在村中他自己的家裡,我跟他有過"極好的共處時間",永遠難忘,他也不時來看我;可是再沒有結交別人了。

  正如在別處一樣,有時我期待那些絕不會到來的客人。毗瑟奴浦藍那說,"屋主人應於黃昏中,逡巡在大門口,大約有擠一條牛的牛辱之久,必要時可以延長,以守候客來。"我常常這樣隆重地守候,時間都夠用以擠一群牛的牛辱了,可是總沒有看見人從鄉鎮上來。

  冬天的禽獸

  等到湖水凍成結實的冰,不但跑到許多地點去都有了新的道路、更短的捷徑,而且還可以站在冰上看那些熟悉的風景。當我經過積雪以後的茀靈特湖的時候,雖然我在上面划過槳,溜過冰,它卻出入意料地變得大了,而且很奇怪,它使我老是想著巴芬灣。在我周圍,林肯的群山矗立在一個茫茫雪原的四極,我以前仿佛並未到過這個平原;在冰上看不清楚的遠處,漁夫帶了他們的狼犬慢慢地移動,好像是獵海狗的人或愛斯基摩人那樣,或者在霧蒙蒙的天氣里,如同傳說中的生物隱隱約約地出現,我不知道他們究竟是人還是倸儒。晚間,我到林肯去聽演講總是走這一條路的,所以沒有走任何一條介乎我的木屋與講演室之間的道路,也不經過任何一座屋子。途中經過鵝湖,那裡是麝鼠居處之地,它們的住宅矗立在冰上,但我經過時沒有看到過一隻麝鼠在外。瓦爾登湖,像另外幾個湖一樣,常常是不積雪的,至多積了一層薄薄的雪,不久也便給吹散了,它便是我的庭院,我可以在那裡自由地散步,此外的地方這時候積雪卻總有將近兩英尺深,村中居民都給封鎖在他們的街道里。遠離著村中的街道,很難得聽到雪車上的鈴聲,我時常閃閃跌跌地走著,或滑著,溜著,好像在一個踏平了的鹿苑中,上面掛著橡木和莊嚴的松樹,不是給積雪壓得彎倒,便是倒掛著許多的冰柱。

  在冬天夜裡,白天也往往是這樣,我聽到的聲音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的絕望而旋律優美的梟嗥,這仿佛是用合適的撥子彈撥時,這冰凍的大地發出來的聲音,正是瓦爾登森林的1inguavernacula,後來我很熟悉它了,雖然從沒有看到過那隻梟在歌唱時的樣子。冬夜,我推開了門,很少不聽到它的"胡,胡,胡雷,胡"的叫聲,響亮極了,尤其頭上三個音似乎是"你好"的發音;有時它也只簡單地"胡,胡"地叫。有一個初冬的晚上,湖水還沒有全凍,大約九點鐘左右,一隻飛鵝的大聲鳴叫嚇了我一跳,我走到門口,又聽到它們的翅膀,像林中一個風暴,它們低低地飛過了我的屋子。它們經過了湖,飛向美港,好像怕我的燈光,它們的指揮官用規律化的節奏叫個不停。突然間,我不會弄錯的,是一隻貓頭鷹,跟我近極了,發出了最沙啞而發抖的聲音,"在森林中是從來聽不到的,它在每隔一定間歇回答那飛鵝的鳴叫,好像它要侮辱那些來自赫德森灣的闖入者,它發出了音量更大、音域更寬的地方土話的聲音來,"胡,胡"地要把它們逐出康科德的領空。在這樣的只屬於我的夜晚中,你要驚動整個堡壘,為的是什麼呢?你以為在夜裡這個時候,我在睡覺,你以為我沒有你那樣的肺和喉音嗎?"波-胡,波-胡,波-胡!"我從來沒有聽見過這樣叫人發抖的不協和音。然而,如果你有一個審音的耳朵,其中卻又有一種和諧的因素,在這一帶原野上可以說是從沒有看見過,也從沒有聽到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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