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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們是聰明的,知道一切發生的事情:這樣,他們不斷地互相譏訕著。他們偶爾爭執,但立刻言歸於好,——唯恐損傷了自己的胃。

  他們晝間有他們的小快樂,夜裡亦是如此:但是他們十分地珍護健康。

  ‘我們發現了幸福。’——最後的人說,而眼睛一開一閃著。——”

  查拉斯圖拉第一次說教,被稱為序篇的終止於此:因為這時候群眾的呼喊與歡樂阻斷了他。“啊,查拉斯圖拉,把最後的人給我們罷,”——他們叫道,——“把我們做成最後的人罷!我們把超人壁還給你!”群眾轉舌作聲地狂叫起來。但是查拉斯圖拉卻憂鬱地向自己的心說:

  “他們全不了解我:我的舌與他們的耳朵太不對勁了。

  無疑地我在山上生活得太久了;我慣聽樹木之呼嘯與溪澗之潺湲:我現在向他們講話,還和向牧羊者攀談一樣。

  我的靈魂平靜得、光明得和旭日下的山一樣。但他們當我是冷心腸和一個說刻薄話的譏訕者。

  他們是怎樣地看著我笑呵:他們的笑里有怨恨;他們笑里有冰霜。”

  六

  但是,這時候,大家的視聽都集中於一件新發生的事情上。因為這時候走軟索者正開始他的表演:他從一個小門出來,在軟索上走著。這軟索是繫於兩塔間,張在市場和群眾上面的。當他走到軟索中點的時候,小門又開了,跳出一個彩衣的丑角似的少年,這少年用迅速的步武,跟隨著第一個人前進,“快點罷,跛子,”少年的可怕的聲音喊著,“前進!懶骨,偷路者,灰白的面容!不要讓我用腳使你發癢罷!你在軟索上做什麼!你是應當被關閉在塔里的;你擋阻了本領較高者的去路!”——他每說一個字,便更迫近些。當他隔走軟索者僅只一步時,便發生了那集中全場視聽的事情:——這丑角鬼似地叫了一聲,從那礙著路的走軟索者之頭上躍過。這走軟索者看見敵手勝利,立刻昏亂起來:他的腳踩了空,平衡棍溜出了他的掌握;他手足亂舞地很快地倒向地下去。市場裡的群眾,便像大風雨時的海:他們無秩序地亂逃著,尤其是走軟索者的身體將墮下的地方。

  但是查拉斯圖拉卻很鎮靜的,那身體恰墮在他旁邊,面目模糊,四肢不全,可是還有一絲氣息。過了一會,走軟索者清醒過來,他看見查拉斯圖拉跪著。“你在這裡做什麼?”他終於發言了,“我早就知道魔鬼會賞我一鉤腿的,現在他正拖我到地獄去:你要阻止他嗎?”

  “朋友,請以我的榮譽為誓,”查拉斯圖拉答道:“你說的一切都不存在:沒有魔鬼,也沒有地獄。你靈魂之死,還比你的肉體快些:不要害怕罷!”

  走軟索者不信任地抬眼望他:“如果你的話不錯,”他接著說,“那麼,我並不因為喪失生命,而真犧牲了什麼。我差不多只是一匹獸,人們用棍子和少量的食品,使我學會了走軟索。”

  “不然,”查拉斯圖拉說,“你使危險成為你的職業;那並無可輕蔑之處。現在你殉了你的職業:所以我將親手埋葬你。”

  查拉斯圖拉說完了話,走軟索者沒有答話;但他移動他的手,像是尋找查拉斯圖拉的手,表示感謝。

  七

  這時候,黃昏已經降臨,市場早為黑暗所覆蓋。群眾漸漸地四散,因為好奇和驚怕也疲倦了。查拉斯圖拉坐在死者旁的地上,沉溺在思潮里:他忘卻了時間。最後,夜來了,一陣冷風吹過這孤獨者。查拉斯圖拉立起來,他向自己的心說:

  “真的,查拉斯圖拉今天漁捕的結果太好了!他不曾捉到人,倒捉到一個屍體。

  人生是多災難的,而且常常是無意義的:一個丑角可以成為它的致命傷。

  我將以生存的意義教給人們:那便是超人,從人類的暗雲里射出來的閃電。

  但是我隔他們還很遼遠,我的心不能訴諸他們的心。他們眼中的我是在瘋人與屍體之間。

  夜是黑暗的,查拉斯圖拉之路途也是黑暗的。來罷,僵硬如冰的同伴!我背負你到我將親自埋葬你的地方去。”

  八

  查拉斯圖拉向自己的心說完這些話,便掮了屍體,開始上路。他還不曾跨到百步,一個人溜到他旁邊來,湊著他的耳朵低低地說話。——嚇!這說話的人竟是那塔中的丑角!

  “啊,查拉斯圖拉,離開這個城市罷!”這丑角說:“恨你的人太多了。善良者正直者恨你,稱你為他們的仇敵,他們的輕蔑者;正宗信仰的信徒恨你,稱你為群眾之洪水猛獸。人們笑你還是你的幸運:你說話實在太像一個丑角了。你把自己和這死狗結成伴侶,也是你的幸運;你今天的自辱救了你的性命。無論如何,離開這城市罷,否則我這活人明天又得跳過一個死人了。”

  這人講完了這些話,便消失在夜裡;查拉斯圖拉繼續取黑路前進。

  在城門邊,掘墳穴的工人遇見了他:他們用火把照照他的面部,認出他是查拉斯圖拉,而刻薄地譏訕他。“查拉斯圖拉背負著這死狗:了不得,查拉斯圖拉又變為掘墳者了!我們的手太乾淨,不值得去埋葬這匹獸。查拉斯圖拉想偷魔鬼的食物嗎?去罷,祝你用餐時好福氣罷!只要魔鬼不是一個比你高明的偷兒就好了!他也許兩個一起都偷了,吃了!”他們並頭笑著。

  查拉斯圖拉不回答什麼,向前邁步著。他沿著森林與泥地走了兩個小時,聽到許多餓狼之呻嚎;忽然,他也覺得飢餓起來。他便停在一個四無鄰居而內有燈光的屋子前。

  “飢像餓強盜似地追著了我,”查拉斯圖拉說,“在森林與泥地間,深夜中,飢餓抓住了我。

  我的飢餓有些奇怪的惡習。常常餐時剛過,它來了,今日它卻整天不曾來:它曾在什麼地方逗留著呢?”

  查拉斯圖拉敲敲那屋子的大門。一個老者拿著一盞燈出來,他問:“誰到我這裡來,誰到我惡睡里來了呢?”

  “一個活人與一個死者。”查拉斯圖拉說,“給我一點飲食罷;我晝間忘卻了這件事。

  智慧說:饗餓者的人,同時也安慰自己的靈魂。”

  老者進去,立刻拿了麵包與酒出來,給查拉斯圖拉。“這是一個對於餓者很不利的地方,”他說,“所以我便住在這裡,人與獸都來找我這孤獨者。但是,請你的同伴也喝點吃點罷;他比你還疲倦些呢。”查拉斯圖拉說:“我的同伴死了;我不容易勸他做這件事。”

  “這於我毫無關係;”老者埋怨地說,“誰敲我的門,就得接受我給他的食物。吃罷,祝你們前路平安!”——

  接著,查拉斯圖拉信任著星光與路又走了兩小時之久:他有夜行的習慣,並且喜歡正視陲著的一切。當東方剛發白時,查拉斯圖已在一個前無去路的深邃的森林裡。於是他把屍體放在一個和他等高的空樹里,——因為他想使餓狼無法找到它,——自己便躺在地下的苔上。他立刻熟睡了,肉體雖倦,靈魂卻是平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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