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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馬的書包里除了劇本、鋼筆和香菸,還有一瓶“非常可樂”,我問他為何不買“可口可樂”或“百事可樂”,老馬振振有辭道:“中國人要喝自己的可樂。”但我未曾見到老馬的瓶中裝有飲料,他卻視此空瓶為珍寶,從不丟棄。我親眼所見才知,原來老馬自己的可樂就是將“非常可樂”的瓶子灌滿涼水,隨身攜帶。

  老馬在北京的日子過得失魂落魄。第一次見到他是在公司,經老闆介紹。為了增進交流,我把手機號給了老馬,卻不見老馬留他的電話,只得索要,老馬說:“等我給你打電話吧,我沒有手機。”

  我見老馬腰間別著一個呼機,就說:“呼機也行。”

  老馬摘下呼機說:“早停了,現在當表用。”當日後我與老馬日漸熟悉時,老馬告訴我他的窘境——房租、抽菸、坐公共汽車、給女朋友買衛生巾等開銷已讓他招架不住,所以,至今沒有一塊手錶,只得找出四年前買的呼機,給自己個時間觀念,他對當初沒10塊錢把它賣掉暗自慶幸。

  我說:“呼機電池也是一筆不小的花費呀。”

  老馬說:“早就考慮到了,我用的是充電電池。”

  為了去“天意”買塊25塊錢的歐米茄,老馬已節衣縮食多日,他說:“買塊假表,居然還要25元。”顯然力不從心。

  5

  正如某人所說,劇本劇本,一劇之本。而編劇卻是被人踩在腳下的苦差事,不僅要絞盡腦汁地同製作方明爭暗鬥,還要受導演虐待,一會兒讓你把活得好好的人寫進陰間,一會兒又讓你把馬上進棺材的人寫得身體倍兒棒吃嘛嘛香,完全不拿編劇當回事兒,無異於強姦,而修改劇本就是被強姦後提上褲子的過程,同時做好再次被jian的準備。

  導演則不一樣,劇組裡的寄生蟲,卻風光無限,工作方式以逸待勞,名導演更是守株待兔。只要有一個好劇本撐腰,再濫的導演拍出的戲也不會腎虧,好像只要會喊“開始、停”,能多對他人提意見的人都可以當導演,攝影架好機位,美工布了景,燈光打開,演員開始表演,導演只需要冬天批件軍大衣,夏天啃塊西瓜,往監視器後面的椅子上一躺,悠閒自得,命令劇組人員幹這干那就可以了。

  據說電影學院某高層人士的子弟面臨高中畢業,成績不佳,為了能有個學上,央求他老子給安排一下,高層問兒子會表演嗎,兒子說見了生人就臉紅,高層說那當不成演員了,又問兒子畫畫怎麼樣,兒子說色弱,到了十字路口就不知所措,高層說那幹不了攝影,又問兒子作文如何,兒子說經常搞混主謂賓,高層說那做不了編劇,沒事兒,兒子,學導演,是個人就能幹。

  6

  和老闆說好的價錢,一集八千,可寫出一集後老闆除了在交稿子的時候給我點了一根煙,再沒有更多表示,不禁讓我心生懷疑:是不是空手套白狼?

  我旁敲側擊打探投資是否到位,老闆說錢的問題你不用操心,把心擱肚子裡好好寫劇本吧,我信以為真。

  老闆每天都打來電話詢問我劇本寫得怎麼樣,可突然有一天我沒有接到電話,便心裡打起鼓來,不會被涮吧,於是打他電話,接聽者居然是王大鵬,他告訴我電話主人已被拘留,我問因為什麼,王大鵬說因為此人以某著名電視台的名義詐騙某企業人民幣三十萬。我問這種事兒一般判幾年,王大鵬說不會太長的,但也短不了,我說他是我老闆,還欠著我劇本錢呢。王大鵬說他就是為了發錢給你們才再次詐騙落入法網。聽後我還有點兒感動,老闆真是個好人呀。幸虧我沒拿到錢,否則還不被當作贓款收繳,雖然結果都是沒落著錢,但錢沒過兜就沒了和從兜里往外掏錢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感受。

  最後我叮囑王大鵬,老傢伙把我涮了,回頭你替我踢丫兩腳,輕點兒,太狠了我過意不去。王大鵬說,我已經電他了,要不然丫還不招。

  我算明白了,凡是說錢不是問題的老闆,在錢的方面肯定存在問題。

  老闆入獄後,我和老馬只得各自散去。師父被擒,還取什麼經。

  劇本這東西只有投資商關注,而投資者的眼光各不相同,給一個人寫的劇本再拿給另一個人看,後者多數不會感興趣。一人一個想法,有人認為可拿去奧斯卡評獎的劇本,會被另一些人評論:這樣的東西也能拍!所以,老闆被抓走了,留給我的只是一堆融入了希望和勞動的廢紙,但我由此而被點燃的金錢夢並為就此破滅,甚至被火上交了油。

  7

  寫劇本讓我和老馬成了筆友,他也好舞文弄字,卻從不有感而發,只是以此為謀生手段,有活兒才寫。

  老馬知道我寫小說,曾建議,你應該給書起個好聽的名字,譬如說《jú花香》,又如《薰衣糙》。我說,我沒有韓國人的悽美、台灣人的浪漫,想不出那樣好聽的名字,我畢竟不是園丁,對花花糙糙的不甚了解,我只是北京待業青年中的一員,能想到的只有《烏煙瘴氣》、《躁動的我們》、《荷爾蒙一大堆》這類名字。

  老馬又說,那你的書里應該有個野蠻女友或者蛋白質女孩,和男主人公發生一段悱惻纏綿的愛情故事。我說,感人肺腑、催人淚下的愛情在現實中正日益稀少,多數愛情已庸俗得不能再俗。

  老馬還說,你可以寫寫現實生活嘛。我說,吃喝嫖賭、男盜女娼、爾虞我詐,生活不過如此。

  老馬最後說,你到底想寫什麼!

  是呀,寫什麼呢,我也不知道,想起一出是一出,寫哪算哪吧。記得電影大師斯基洛夫斯基說過,那些真正意義上的作品,不管是詩歌、小說、戲劇或者電影,都企圖描寫一種情緒或靈魂的狀態。我別偏離太遠了就行。

  我反問老馬,你倒是學中文的,幹嘛不寫寫。老馬說,你見過哪個牛逼的作家是學中文的。

  以上這番話是我們倆在一家煮花生米只賣兩塊五的飯館裡所說,當時桌上爬著一隻蟑螂,腿上粘著醬油湯招搖而過,見我們倆都沒搭理它,便索性停在桌子中間,瞪著英文句號般的兩個眼珠,一會兒看看老馬,一會兒看眼我。可能是我們的談話沒有吸引它,它搖了搖頭,鑽到一張餐巾紙底下,不知道幹嘛去了。過一會老馬拿起這張餐巾紙擦嘴的時候發現,蟑螂居然六腳朝天,仰殼兒躺在桌子上,估計這小哥們兒不是睡著了,就是喝多了。

  老馬說他剛畢業的時候心比天高,每天憧憬未來如何美好,而現實讓他撞到南牆,蹭了一鼻子灰,便安分守己,聽天由命,還告誡我不要急於求成,心態一定要穩,一步一個腳印,這樣才不會失望。我說道理我懂,可就是穩不下來,我現在正是荷爾蒙分泌旺盛的時候。

  後來我和老馬還因為到底喝了多少瓶啤酒發生爭執,他一再說喝了9瓶,我堅持說喝了11瓶,我的依據是,5瓶以下我不會暈,現在我開始暈了,老歪的依據是5瓶以上他才暈,現在還沒有暈。

  不過我和老馬確實都暈了,居然沒有想到問問服務員我們到底喝了幾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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