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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逢1966 17(8)

  媽媽其實剛剛離開。

  生逢1966 18(1)

  早晨是乳白的濕潤的。淡淡的霧氣之中,有一些輕微的篾片被割斷的聲音,還有工人互相的問答。終於,有一根粗大的毛竹被放下去了。當毛竹經過很多工人的手,無聲接力之後,最後落到弄堂的水泥地面的時候,發出“咚”的一聲是很震動的。腳手架說拆就拆,不知不覺之中小弄堂已經大修好了。弄堂里的“天橋”,也已經沒有了。

  一個工人從窗口探進頭,問:“有火柴沒有?”然後就接過火柴點亮了銜在嘴上的煙。他將香菸銜在口上,又是一支粗大的毛竹放下去了。

  瑞平沒有睡醒,眼睛是紅紅的。他看了一眼自己的床,床上還有一張小妹寫的紙條。他忽然想起來了,小妹昨晚在家裡等了他很久。

  他的眼光穿過門穿過對面的兩間屋子,見到汪蓓蓓正用叉子將那領蓆子晾在朝北的陽台上。蓓蓓起來也是很晚的,她的臉是蒼白的,頭也沒有梳過,反而有一種楚楚動人的模樣。看到瑞平的時候,看到瑞平的時候,她抿著嘴詭秘地笑了。不過瑞平立刻見到了在她的眼光中出現了一種特別的神色。回身一看,原來是蔡小妹正站在背後。

  蔡小妹喊蓓蓓過來,蓓蓓就過來了,她低著頭,看著地板。

  小妹將手攤開,這是三枚像麻將牌一樣的金子。這是舊社會在中國流行的最小金塊了,九七金,一兩。他們其實是第一次見到金子。

  “有人放在我的衣袋中。”

  “誰呢?”

  “沒有別人,只有你媽媽。”

  “那你就拿了吧。”蓓蓓兩隻眼睛一直盯著蔡小妹,她懶懶的,但是有一點失落。

  “我爸爸說,不是你的東西,不能要。他不識字,道理是曉得的。”

  “我看應該想的是另一個問題,他的媽媽為什麼要把金子塞到你的口袋裡?而且是在臨死之前。”

  這時有四個人在討論的問題,媽媽一直沒有出場,媽媽其實一直存在。

  “我不知道。”

  “希望你轉交給陳瑞平,她知道知道陳瑞平現在正好在發呆。”蓓蓓又說,這是她希望的答案。

  瑞平就不說話了,他確實有一點感動。媽媽要將金子給我,只要給娘就可以了。媽媽的金子一定是給小妹的。“不像。”他說,“這是媽媽發給你的工錢,你畢竟陪了這樣多的日子。那個瞿老師還給我媽倒馬桶的錢呢。”瑞平說。

  小妹沒有再說:“不是吧,你媽媽沒有必要將這樣多的錢交給我,這裡有三兩黃金呢。怎麼樣算都是太多了。”

  “資本家最不能欠的是工資。這是工資。一個幾乎一無所有的人,將最後的積蓄拿了出來。當兒子已經革命的時候,她害怕最後一個人孤獨地死去。於是她很感激一直陪伴著的你。”蓓蓓說,當然她知道這樣的解釋連她自己也不信。

  生逢1966 18(2)

  “我們交給學校吧。”瑞平說。

  “你啊,你首先想到的就是如何洗刷自己。你媽媽又沒有將黃金放到你的口袋裡,住院這樣長的日子,難道沒有機會?”蓓蓓的嘴一點沒有饒人,“學校不知道會怎樣處置。況且你又有很多講不清楚的地方。抄家的時候你為什麼不交出來?你啊,還是一個壽頭。”

  “反正我不能要。”瑞平說。

  “但是我也不能留啊。”小妹將黃金放在桌子上,好像怕被燙著一樣。

  “那就我說了,放在小妹家吧。小妹是工人出身,安全。瑞平你說對不對?”蓓蓓將金子往小妹的手中一塞,小妹連忙將手放到背後。金子就掉在地上了。

  蓓蓓就問瑞平,說是信封有沒有?瑞平就說“有”。蓓蓓一把抓過來,在上面寫上“陳瑞平媽媽”,然後將金子往裡放了,交給了蔡小妹。“先放在你這兒,它現在屬於你就是屬於工人階級。不能交出去,不能。因為一旦交出去了,它不但不能屬於你,最後也不能屬於陳瑞平,或許也不能屬於國家,已經有很多的抄家物資被人偷了。瑞平你說對不對?”

  蓓蓓突然發現蔡小妹的臉上浮起了一陣紅暈,那是一種猜想突然和真相吻合之後的疑惑。她這才意識到,她怎麼能這樣毫無顧忌地責備瑞平呢?她是不是太主動一點了?這樣的出格便出賣了自己和瑞平之間的秘密。

  蓓蓓的臉突然也紅了,於是她脫口而出:“我們沒有什麼啊,我說的是真話。”

  人間的許多秘密都是在不經意間泄露的,泄露之後的彌補就是進一步的泄露。

  小妹低下頭很久,過了一會,就說:“我到學校去了。”

  瑞平就將那個信封交給小妹。小妹遲疑了一下,就接過來了。瑞平就說:“那我送送你。”

  不過走下兩級樓梯,小妹便眼淚汪汪的了。走到樓梯轉彎的地方,小妹說:“你上去吧。你們不是還有事嗎?”

  “你怎麼哭了?”

  小妹瞪了他一眼,只說“樓上的那位還在等著你呢”,就下了樓。

  小妹的眼光就有了一點異樣,一點生分。瑞平突然就感到深深的悔恨,如果小妹對他一點沒有什麼,那麼她為什麼要紅了眼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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