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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斯知道,胡亥這一走,下次要想再見到他,就不知道得等到什麼時候了,心中一急,衝著胡亥的背影大聲叫道:“陛下留步,臣還有話說。”

  胡亥詫異地回頭,不耐煩地道:“說來。”

  李斯嘴唇顫動著,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他本來打算將趙高私藏嬴政遺詔的事給捅出來,但轉念一想,如果真捅了出來,趙高一定會矢口否認,而他也拿不出確鑿證據可以證明趙高撒謊。那時也沒有錄音機,可以錄下當時趙高威脅他的那些談話。再者,沙丘之謀一事也頗為胡亥忌諱,既不光彩,也不正當,最好大家都裝作不曾發生,誰也不要提起。

  胡亥見李斯不答,追問道:“丞相想說什麼?”

  李斯低頭嘆道:“臣已經忘了。”

  胡亥笑道:“丞相這麼快就忘事,大概是真的老了。”

  李斯一無所獲,怏怏回府,心中滿是挫敗之感。想當年,面對強悍睿智的嬴政,他李斯都可以做到言則必聽,計則必從。可如今,面對一個愚蠢遲鈍的胡亥,他李斯卻愣是束手無策,毫無辦法。李斯不由得格外思念起嬴政來,思念起他們的親密無間,思念起他們的君臣相得。曾經,李斯是那麼驕傲,心中暗暗認為,嬴政能有他這樣的大臣,是嬴政的福氣。等到如今胡亥做了皇帝,李斯才真切地體會到,能找到嬴政這樣的君主,應該是他李斯的福氣才對。

  可是,再多的思念,也不可能讓嬴政復活過來。逝者如斯,而生活仍將繼續。

  【3.趙高的勝利】

  且說胡亥在甘泉宮玩懶了,玩厭了,這才回返咸陽宮,忽又想起李斯上書之事,於是傳來趙高,問道:“丞相以為趙君將要謀反,不利於朕,可有此事?”

  趙高不答,只是匍匐在地,痛哭失聲。

  趙高本來身材魁梧偉岸,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怎麼哭的,居然哭出了一個受到了委屈的孩子般的模樣。

  胡亥經趙高這一哭,心裡也是莫名的一陣酸楚,道:“趙君有什麼話,盡說無妨。”

  趙高慢慢擦乾眼淚,道:“非陛下問,臣也不敢言。前日博士正先刺我,正是丞相指使,欲置臣於死地。”說著解開衣襟,露出剛結疤不久的傷口。

  胡亥伸手過去撫摸傷疤,感嘆不已。

  趙高道:“臣邀天之倖,保得賤命,能繼續為陛下效牛馬之勞。倘劍再偏得一分,恐怕臣便將與陛下永辭也。”

  胡亥越發嗟嘆,道:“丞相欲殺趙君,趙君何不早言?”

  趙高道:“丞相勢大權重,又得陛下寵幸,臣所以處處退讓,實不忍令陛下為難也。”

  胡亥拂袖道:“丞相乃先帝之臣,自恃功高,素來輕朕,朕不樂之久也。”

  見胡亥表明了他對李斯的態度,趙高於是順杆往上爬,道:“丞相所患者獨高。高一死,丞相即欲為田常所為,取陛下而代之。趙高死不足惜,只恨到時不能立於陛下左右,為陛下護駕盡忠也。”

  《三國志·簡雍傳》記載了這樣一則逸事:

  〖時天旱禁酒,釀者有刑。吏於人家索得釀具,論者欲令與作酒者同罰。簡雍與先主(劉備)游觀,見一男女行道,謂先主曰:“彼人慾行yín,何以不縛?”先主曰:“卿何以知之?”雍對曰:“彼有其具,與欲釀者同。”先主大笑,而釋欲釀者。〗

  簡雍可謂談言而解紛,以歸謬法證明了持有釀具者未必一定會釀酒,至多只能算是一名釀酒嫌疑人而已。從邏輯上講,只有當某事件真的發生時,我們才可以說該事件的發生為真。而在此之前,所有對該事件發生的預測,都只能是一種概率推算,不應作為呈堂罪證。

  話再說回來,先主劉備可以放過一名釀酒嫌疑人,卻斷然不會放過一名謀反嫌疑人。皆因茲事體大,已顧不得邏輯合理,寧錯殺,勿枉縱。而縱觀中國歷史,誣告謀反歷來是離間君王和重臣的最佳武器,屢試而不慡。無他,彼有其具,彼將行yín矣。

  胡亥也正是這麼想的,於是召來宦官,命起糙詔書,道:“其以李斯屬郎中令!”

  趙高假意惶恐,道:“拘執丞相,此事非小,請陛下三思。”

  胡亥哪裡經得起激將,厲聲道:“朕意已決,君勿復言。”

  趙高一臉肅然,心中卻早已樂開了花,恭聲道:“臣謹領旨。”

  胡亥在沒有任何證據的情況下,便對當朝丞相李斯逮捕審判,此舉是否違背了法律且置諸不論。而單就司法程序而言,要審判李斯,也不應交給身為郎中令的趙高,而是應該交給主掌刑辟的廷尉才對。

  杜預注《左傳》,其中有云:“法行則人從法,法敗則法從人。”可憐李斯一生篤守的以法治國至此已是蕩然無存,而他即將面臨的這場審判,更是註定了毫無半點公正可言。

  第二十四章 黃犬之嘆

  【1.七宗罪】

  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一人失勢,追隨他的那些黨羽自然也將跟著遭殃。李斯這一被捕,其宗族賓客同樣在劫難逃,悉數被投入監獄。一下子抓捕了數千人,咸陽城幾乎為之一空。

  雲陽監獄,李斯再熟悉不過的地方,他官居廷尉之時,便經常來這裡現場辦公。在這裡,他送別過嫪毐,送別過韓非,拯救過鄭國。那時的他萬萬不會想到,有一天他也將成為囚徒,在這裡失去尊嚴和自由。

  趙高端坐堂上,俯視著李斯,心中滿是勝利的喜悅。他並不急著審問,他要好好享受這美妙的時刻,享受將曾經不可一世的李斯踩在腳下的淋漓快感。良久,趙高方才開口說道:“丞相也有今日乎?”

  李斯大叫道:“李斯無罪。”

  趙高陰笑道:“丞相有沒有罪,不是由丞相說了算。念在你我昔日同朝為臣的情分,我也不來為難你。只要你肯招供,承認自己謀反,然後自殺以謝陛下,我可保你全家性命無憂。”

  李斯怒道:“荒謬!李斯欲反,何待今日?”

  李斯態度越強硬,趙高反而越高興,他喜歡看到李斯的掙扎。趙高飲了一口酒,悠悠說道:“上次我在丞相府求飲而不得,只能看丞相吃酒。今日輪到丞相看我吃酒,豈不慚愧。丞相欲飲乎?只要丞相開口相求,趙高是絕不會吝嗇一盞酒的。”

  李斯哼了一聲,並不接話。

  趙高忽然面色一變,冷聲說道:“我再問一遍,你招是不招?”

  李斯道:“無罪之人,何招之有?”

  趙高道:“既然如此,可不要怪趙某無情。”說完一揮手,迅即進來幾名精壯獄卒,滿面兇橫,直逼李斯而來。

  李斯怒視獄卒,高叫道:“某乃當朝丞相,爾等膽敢!”

  獄卒們當然知道李斯是何許人也。以前,李斯對他們來說就是神話中的人物,光芒萬丈,可望而不可即。不承想,堂堂的帝國丞相,一夜之間便變為階下之囚,淪落到他們的手中,任由他們擺布。這樣的反差,他們一時間也難以轉過彎來,見李斯勃然大怒,也不禁心驚膽戰,不敢動手,只是拿眼望向趙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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