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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些念頭剛閃過,他的腦袋右面就挨了重重一擊,幾乎被打倒在地。那是一個男人的拳頭,打得太憤怒,也太急,原想打他的腮幫,卻打偏了。馬丁一個趔趄,轉過身子,見那拳頭又狠狠飛來,便順勢一彎腰,那一拳落了空,那人身子卻旋了過去,馬丁左手一個勾拳,落到正旋轉的人身上,拳頭加上旋轉力使那人側著身子倒到了地上。那人翻身跳起,又瘋狂地撲了上來。馬丁看到了他那氣急敗壞的臉色,心裡納悶,是什麼事讓他這麼大發脾氣?可同時左手又揮出了一個直拳,全身力氣都壓了上去。那人往後倒地,翻了個個兒,癱倒在那裡。人群中的吉米和其他人急忙向他們跑來。

  馬丁全身激動。往昔的日子又回來了:尋仇結恨、跳舞、打架。說說笑笑。他一面拿眼睛盯著對手,一面看了麗齊一眼。平時一打架,女人們都會尖叫,可是麗齊沒有叫,她只是身子微微前傾,大氣不出地專心看著,一隻手壓在胸前,面色酡紅,眼裡放著驚訝和崇拜的光。

  那人已經站起身來,掙扎著要摔脫拽住他的幾條胳臂。

  她是在等我回來!他對大家解釋道,她在等我回來,可這個新到的傢伙卻來插上一腳。放了我,告訴你們,我得教訓他一頓。

  你憑什麼東西生氣?吉米在幫著拉架,問道,這人是馬丁·伊甸,拳頭厲害著呢,告訴你吧,你跟他鬧彆扭,他能把你活活吃了。

  我不能讓他就那麼把她偷走,對方插嘴道。

  他連荷蘭飛人①也吃掉了的,你總認識荷蘭飛人吧,吉米繼續勸解,他五個回合就把荷蘭飛人打趴下了。你跟他幹不了一分鐘的,懂嗎?

  ①荷蘭飛人:海員之間的迷信,在好望角附近海面,風暴之時常有一艘幽靈船隻出沒,對於船舶極為不吉利,那船就叫荷蘭飛人。此處是外號。

  這番勸告起了緩解的作用,那氣沖沖的年輕人瞪大眼睛打量了馬丁一會兒。

  他看起來可不像,他冷笑了,但笑得沒多大力氣。

  當初荷蘭飛人也是那麼想的,吉米向他保證,好了,咱們別再提這事了。姑娘多的是,算了吧。

  那青年接受了勸告,往舞場去了,一群人跟著他。

  他是誰?馬丁問麗齊,他這麼鬧是什麼意思,究竟?

  畢竟當年對打架的那種強烈的、執著的狂熱已經過去,他發現自己太愛做自我分析,他是再也無法像那樣心地單純、獨來獨往、原始野蠻地活下去了。

  麗齊腦袋一甩。

  啊,他誰也不是,她說,不過陪陪我罷了。

  我得有人陪著,你看,她停了一會兒,說道,我越來越感到寂寞,不過我從來沒有忘記你。她低下聲音,眼睛直勾勾望著前面。為了你我隨時可以把他扔掉。

  馬丁望著她那扭到一邊的頭。他明白他只需要一伸手,就可以把她攬過來。但他卻沉思了:他心裡只在懷疑文雅的合乎語法的英語究竟有什麼真正的價值,沒有答腔。

  你把他打了個落花流水,她笑了笑,試探著說。

  不過他倒也是個結實的小伙子,他坦率地承認,要不是叫別人勸走了,他也能給我不小的麻煩呢。

  那天晚上我看見你和一個女的在一起,那是誰?她突然問道。

  啊,一個女朋友,他答道。

  那已是很久很久以前了,她沉思著說,好像有一千年了呢。

  但是馬丁沒有接那個話碴,卻把談話引上了別的渠道。他們在餐館吃了午飯。他叫來了酒和昂貴精美的食品,吃過便和她跳舞。他再不跟別人跳,只跟她跳,直跳到她筋疲力盡為止。他跳得很好,她跟他一圈一圈地跳著,感到天堂般地幸福。她的頭偎在他肩上,恨不得無窮無盡地跳下去。下午他們鑽進了樹林。她在樹林裡坐了下來,讓他按古老的良好習俗躺著,把頭枕在她膝頭上,攤開了四肢。他躺在那兒打盹,她用手撫摩著他的頭髮,低頭看他閉上的眼睛,盡情地撫愛著他。他突然睜開眼一看,看出了她滿臉的柔情。她的目光往下一閃,張了開來,帶著不顧一切的溫情直望著他的眼睛。

  我這幾年一直都規規矩矩,她說,聲音很低,幾乎像說悄悄話。

  馬丁從心裡知道那是一個奇蹟般的事實。一種巨大的誘惑從他心裡升起。他是有能力讓她幸福的。他自己雖得不到幸福,可他為什麼不能讓她幸福呢?他可以和她結婚,然後帶她到瑪奎撒思那乾草打牆的堡壘去住。這個願望很強,但更強的是他那不容分說地否定那願望的天性。儘管他並不願意,他仍然忠實於愛情。往日那种放縱輕狂的日子已經過去。他變了--直到現在他才知道自己的變化有多大。

  我不是結婚過日子的人,麗齊,他淡淡地說。

  那撫摩著他頭髮的手明顯地停止了活動,然後又溫柔地撫摩起來。他注意到她的臉色僵硬了,卻是下定了決心的僵硬,因為她面頰上還有溫柔的紅暈,仍然陶醉,仍然容光煥發。

  我不是那意思,她剛開口又猶豫了,或者說我一向就不在乎。

  我不在乎,她重複說,我只要能做你的朋友,就已感到驕傲。為了你我什麼事都可以做。我看這就是我天生的命。

  馬丁坐起身子,抓住了她的手,勉強地,有溫暖但沒有熱情。而那溫暖卻叫她心涼了。

  咱倆別談這個了吧,她說。

  你是個高貴的女人,很了不起,他說,應該是我為認識你而驕傲,而我確實感到驕傲,很驕傲。你是我漆黑一團的世界裡的一線光明。我對你應當規規矩矩,就像你一向規規矩矩一樣。

  你對我規不規矩我不在乎,你可以願對我怎麼樣就怎麼樣,在這個世界上只有你才可以這樣做。你可以把我甩到地上,再踩在我身上。在這個世界上我只准你這麼做,她的眼光又問出什麼都不在乎的光芒。我從小就注意保護自己,可沒有白保護。

  正因為你如此我才不能輕率,他溫情脈脈地說,你是個好姑娘,心地寬厚,也叫我心地寬厚。我不打算結婚,因此不打算光戀愛不結婚,雖然以前那麼做過。我很抱歉今天到這裡來遇見了你,可現在已經無可奈何。我從沒有想到會出現這樣的局面。

  可是,聽我說,麗齊,我不能告訴你我開始時有多喜歡你,我不僅是喜歡,而且是佩服你,尊敬你。你非常出色,而且善良得非常出色。可是光嘴上說有什麼用?不過,我還想做一件事。你生渾一直困難,我想讓你過得好一些。(此時麗齊眼裡閃出了歡樂的光彩,卻隨即暗淡了,)我有把握很快就會得到一筆錢--很多。

  在那一瞬間他已放棄了峽谷、海灣、草牆堡壘和那漂亮的白色大帆船。說到底那些東西又算得了什麼?他還可以像以前一貫那樣,去當水手,無論上什麼船、上什麼地方都行。

  我想把那錢送給你。你總想得到點什麼東西吧--上中學呀,上商業學院呀,可能想學學速記吧,我都可以為你安排。也許你的父母還健在--我可以讓他們開個雜貨店什麼的。一切都可以,你只要說出來我都可以給你辦到。

  她坐著,默不作聲,眼睛直勾勾地望著前面,沒有眼淚,一動不動,喉頭卻疼痛起來,那便咽的聲音能夠聽見,馬丁猜到了,動了感情,喉頭也不禁疼痛起來。他懊悔說了剛才的話。比起她向他奉獻的東西,他的奉獻好像太粗俗--不過是金錢罷了,那本是可以隨便放棄而不關痛癢的身外之物,而她向他奉獻的卻是她自己,隨之而來便是恥辱、難堪。罪孽,甚至是進人天堂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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