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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問:你在中國遇到的困難在美國會不會碰到?你是否可以猜想一下,在美國,比如當白宮記者和在中國當記者,你在哪一項上可能取得的成就更大?

  潘文:白宮記者在《華盛頓郵報》就是個奴隸,是白宮的奴隸,不是因為他們必須和白宮寫的一模一樣,而是他們天天有東西寫,而且必須要寫。特別沒有意思。我特別不喜歡寫那些專稿。至於出成就,你覺得你所從事的工作有樂趣,就會取得成就。我做了7年的戰地記者,我再也不想做了。做戰地記者最後會變成一種病,老是要追求刺激,聽不到放炮的聲音就覺得不好玩。這是一種病態。當然,做這種工作可以得到很多好處,但做太久的話就會麻木。所以我要換到別的地方去寫寫別的。有的人想爬上去,變成編輯(版面主編),但我沒有這方面的欲望。

  問:可不可以這樣說,你現在的興趣就在於中國社會方面的發展?發現那些有趣的東西?

  潘文:我不是去發現,只是想寫。它是已經被別人發現了的。因為老外在這裡做記者,很難直接發現什麼東西。

  問:你在中國最想採訪的是什麼人?

  潘文:我現在最想採訪的是王偉的同事。

  問:為什麼?

  潘文:這個故事有意思,這個稿子在美國肯定會轟動的不能再轟動了。王偉的同事能跟我說話,我就覺得很有意思。還有採訪中國的潛水艇。我做了7年戰地記者,肯定對這方面感興趣。如果解放軍說,我們給你兩個星期到南京軍區去玩,你去嗎?我當然會去,這個題材對我來說非常有吸引力。我曾經和美國軍人長期在一起,所以我很喜歡軍隊的人。因為軍隊的人的腦子都是一模一樣的,我想解放軍的人也是一模一樣,跟他們在一起交流肯定非常有趣。他們是封閉的社會,他們允許你進來就非常有意思。我雖然對社會的發展很有興趣,但那是個不封閉的世界,我可以隨便寫,我可以到任何地方去採訪跟人家談話,但是中國的軍隊是不允許我寫的,所以我最想寫。

  問:國際奧委會的考察團到北京來考察的時候,《華盛頓郵報》寫了相關的稿子。《華盛頓郵報》還報導了國際奧委會到伊斯坦堡考察的新聞。但是,你們的報紙沒有報導奧委會到其他城市考察的新聞。為什麼?

  潘文:《華盛頓郵報》駐巴黎的記者是我的哥們兒,我想他可能對這個題目不感興趣。能否得到奧運會的舉辦權這個東西,對巴黎來說沒有區別,對美國人也無所謂。但是對土耳其或中國來說,得到奧運會的舉辦權是個很大的信號:世界社會歡迎你們。我想,法國的那個記者對巴黎申辦奧運不感興趣。但是,可能寫的是什麼呢?最近法國不是在罵中國人嗎?而且還罵的很厲害。他可能會把這個變成一個話題來寫。對土耳其和中國來說,奧運對你們的社會是個很大的事情。

  問:我想了解您是如何制訂中國報導選題?選題的標準是什麼呢?另外,您可不可以和我們分享一下您在新聞調查方面的一個有趣的故事呢?

  潘文:《南方周末》的頭版常常會引起我的注意。另外,我也會跟朋友講,他們覺得什麼事情有趣告訴我一下。我不是生活在中國這個社會之外,而是住在北京。跟中國老百姓交流一下,聽聽他們在說什麼。從美國看中國,中國很遙遠,但我住在這裡,就需要跟中國人家聊天,他們會告訴我什麼東西對他們來說比較重要。調查新聞在中國比較難,故事也很多。但怎麼說呢?外交部對我們的活動有很多規定,我們應該尊重這些規定,因此,我如果說了我的故事,就說明我沒有尊重這些規定,所以我最好不要講。其實,國務院有明確的條令,規定我們要怎麼樣,但要做調查新聞就必須在這個條令之外稍微活動一下,因為一切通過官方去安排採訪的話,人家肯定不想讓你知道。中國媒體也會有同樣的問題。

  問:那你講一個不違反採訪規定的故事,讓我們學習您的經驗。

  潘文:我講那個抽血的故事吧,它本身講的也是一個違反外交部外國記者規定的事情。這個故事不是我發現的,是美國方面拿到了一些材料,有人向當局報告,說哈佛大學在中國有亂搞的新聞。他們告訴我在安徽省有人在那裡抽血,但抽血的時候並沒有告訴老百姓為什麼要把他們的血抽出來。我們就去了,很偏遠的地方。先飛到合肥,然後打車5個小時到了那個偏僻的地方。去了以後,和很多老百姓講,但其實並不有趣。我們做那個稿子,從4月份開始,到12月份才寫出來。回來以後,我見了哈佛那個美國醫生。本來我對這個稿子並不是百分之百感興趣的,但是我見他的時候,在一個飯店裡吃飯,他就威脅我,“如果你把這篇稿子登出來的話,我肯定要把你驅逐出境”。他這樣威脅我,反而引起了我的注目。因為他這樣的威脅只能說明他有問題。而且我這個人也是很好鬥的,如果一個人說他要跟我打架,我當然要跟他打。當然不是真的動手,但他一旦威脅我,我自然有所反應。在這種條件下,有兩個選擇,一個是躲起來,另一個就是跟他斗。我當然是跟他斗。在這前後8個月的時間裡,一直是跟他斗。現在我對這個事情的看法是,他們犯錯誤了,做了錯事,但那個錯誤不是那麼大,不是那麼嚴重。所以,《華盛頓郵報》花了那麼大的精力把這個稿子寫出來了,我其實覺得是一種浪費,浪費了我的時間。我覺得中國這麼大,有那麼多有趣的事情我都可以花我的時間去寫,這是我和郵報的一個分歧,但總的來說,我覺得這是很大的浪費。

  問:您在中國採訪消息來源是什麼?有什麼線人嗎?你剛才提到在中國採訪有很多困難,你在美國也會遇到這些困難嗎?如果不會,那你在美國採訪的時候遇到的困難是什麼呢?

  潘文:在美國採訪遇到的困難是他們很願意請你去他們那裡採訪報導,但你去了以後,他們就面對著你撒謊,不說實話。至於我有沒有消息來源?我會告訴你嗎?在中國政府裡面我沒有消息來源,完全沒有。

  問:在中國,人們不歡迎你去採訪嗎?

  潘文:那當然了,一些中國人覺得我差不多跟蟑螂一樣了。

  在美國,我們有很多消息來源,但是,這些消息來源像打桌球那樣把你旋來轉去。美國信源不會拒絕你的採訪,而是要利用採訪來影響你。在中國,人們總是拒絕我們的採訪。再過幾年,中國人肯定會學會利用接受記者採訪,spin(發旋轉球)記者。

  問:你在中國採訪的時候常常要通過很多種關係,你這種關係是怎麼建立的?

  潘文:我有一個秘書,她比較會說服人家。很多人在國外媒體給她打電話的時候,常常不願意接受採訪,但她會說服人家。我不知道她是怎麼做的,但是我不問,我也不想知道,只要她成功了,就好了。我很少利用個人的關係來拿到採訪,因為如果是一個中國記者采寫中國新聞,利用個人的關係,不會對這個人產生什麼影響。但是,如果你是個老外,利用中國人的關係來拿到什麼好處的話,對這個人就可能不利。所以,儘量要避免。我的朋友會跟我說,這個有意思,你應該寫這個,但我不會說,你可以接受我的採訪嗎?因為在中國做一個外國記者,你應該三思而行。如果因為你寫的一篇稿子,另外一個人被抓起來了,我會一輩子有內疚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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