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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寫農民的生活云:

  山農詞

  老農家貧在山住,耕種山田三四畝;苗疏稅多不得食,輸入官倉化為土。歲暮鋤犁傍空室,呼兒登山收橡實。——西江賈客珠百斛,船中養犬長食肉。

  山頭鹿

  山頭鹿,角芟芟,尾促促。貧兒多租輸不足,夫死未葬兒在獄。早日熬熬蒸野岡,禾黍不收無獄糧。縣官唯憂少軍食,誰能令爾無死傷?

  這已是很大膽的評論了。但最大膽的還得算他的一篇寫兵亂的《廢宅行》:

  廢宅行

  胡馬崩騰滿阡陌,都人避亂唯空宅。宅邊青桑垂宛宛,野蠶食葉還成繭。黃雀銜草入燕窠,嘖嘖啾啾白日晚。去時禾黍埋地中,飢兵掘土翻重重。鴟梟養子庭樹上,曲牆空屋多旋風。——亂後幾人還本土?唯有官家重作主!

  末兩句真是大膽的控訴。大亂過後,皇帝依舊回來做他的皇帝,只苦了那些破產遭劫殺的老百姓,有誰顧惜他們?

  孟郊、張籍、韓愈的朋友盧仝,是一個有點奇氣的詩人,用白話作長短不整齊的新詩,狂放自恣,可算是詩體解放的一個新詩人。盧仝的原籍是范陽,寄居洛陽,自號玉川子。韓愈有《寄盧仝詩》云:

  玉川先生洛城裡,破屋數間而已矣;一奴長須不裹頭,一婢赤腳老無齒。辛勤奉養十餘人,上有慈親下妻子。先生結髮憎俗徒,閉門不出動一紀……先生事業不可量,惟用法律自繩己。《春秋》三傳束高閣,獨抱遺經究終始。往年弄筆嘲同異(盧仝《與馬異結交詩》,有「仝不同,異不異……仝自同,異自異」的話),怪辭驚眾謗不已。近來自說尋坦途,猶上虛空跨綠弭……昨晚長須來下狀:隔牆惡少惡難似,每騎屋山下窺瞰,渾舍驚怕走折趾……

  這首詩寫盧仝的生活很詳細。盧仝愛做白話怪詩,故韓愈此詩也多用白話,並且很有風趣。這大概可說是盧仝的影響。

  盧仝死於「甘露之變」,在八三五年。他在元和五年(八一〇)作了一首最奇怪的《月蝕詩》,這詩約有一千八百字,句法長短不等,用了許多很有趣的怪譬喻,說了許多怪話。這詩里的思想實在幼稚的可笑,如云:

  玉川子,

  涕泗下,

  中庭獨自行(「中庭」可屬上行讀,便多一韻。但韓愈改本,此句無「自」字,故知當如此讀)。

  念此日月者,

  太陰太陽精;

  皇天要識物,

  日月乃化生;

  走天汲汲勞四體,

  與天作眼行光明。

  此眼不自保,

  天公行道何由行!

  又如云:

  吾見患眼人,

  必索良工訣。

  想天不異人,

  愛眼固應一。

  安得嫦娥氏,

  來習扁鵲術,

  手操舂喉戈,

  去此睛上物?

  其初猶朦朧,

  既久如抹漆;

  但恐功業成,

  便此不吐出。

  這種思想固然可笑,但這詩的語言和體裁都是極大膽的創例,充滿著嘗試的精神。如他寫月明到月全蝕時的情形云:

  森森萬木夜僵立,

  寒氣贔屓(音pi~hsi有力之狀)頑無風。

  爛銀盤從海底出,

  出來照我草屋東。

  天色紺滑凝不流,

  冰光交貫寒瞳朧……

  此時怪事發,

  有物吞食來!

  輪如壯士斧斫壞,

  桂似雪山風拉摧。

  百鍊鏡照見膽,

  平地埋寒灰。

  火龍珠飛出腦,

  卻入蚌蛤胎。

  摧環破璧眼看盡,

  當天一搭如煤炲。

  磨蹤滅跡須臾間,

  便似萬古不可開。

  不料至神物,

  有此大狼狽!

  星如撒沙出,

  爭頭事光大。

  奴婢炷暗燈,

  揜菼如玳瑁,

  今夜吐焰長如虹,

  孔隙千道射戶外。

  詩里的怪話多著呢。中間有詛告四方的四段,其告北方寒龜云:

  北方寒龜被蛇縛,

  藏頭入殼如入獄,

  蛇筋束緊束破殼。

  寒龜夏鱉一種味,

  且當以其肉充臛;

  死殼沒信處,

  唯堪支床腳,

  不堪鑽灼與天卜。

  這種詩體真是「信口開河」。我疑心這種體裁是從民間來的:佛教的梵唄和唱導,民間的佛曲俗文,街頭的盲詞鼓書,也許都是這種新體詩的背景。

  盧仝的《月蝕》詩,在思想方面完全代表中古時代的迷信思想,但在文學形式方面卻很有開闢新路的精神。他的朋友韓愈那時做河南令,同他很相得,見了他的《月蝕》詩,大刪大改,另成了一篇《月蝕》詩。盧仝大概不承認韓愈的刪改,故此詩現存在韓愈的集子裡(東雅堂本,卷五,頁三六—三丸)。盧仝的原詩約有一千八百字,韓愈的改本只存六百字,簡乾淨多了;中古的迷信思想依然存在,然而盧仝的奇特的語言和大膽創造的精神卻沒有了。這樣「買櫝還珠」未免太傻了。

  盧仝似是有意試做這種奔放自由、信口開河的怪詩。如他《與馬異結交詩》中一段云:

  神農畫八卦,

  鑿破天心胸。

  女媧本是伏羲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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