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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也許就是將權勢握在手中的人最大的悲哀吧,當局勢未明的時候,身邊的每一個曾經信任的下屬都有可能是那個藏匿起來等著置你於死地的人,而在那漫長的探查過程中,猜忌與誤解,猶豫與錯判,又會傷了多少忠誠的心。

  沒有人可疑信任,對於任何人來說,都是一件太可怕的事情了。可是齊厲說起這些的時候算得上輕描淡寫,直白地指出,甚至是笑著計算每個人背叛的可能性和原因,這種堅韌的強勢背後,到底是怎樣的過去呢。

  要經歷過什麼樣風雨的人,才能坦然面對種種不堪的可能性,而不是去怨去恨去憤怒?

  他太了解人性了麼,以至於像把自己的人性也放置得坦蕩蕩的,懶於去掩蓋,因為他已無需掩蓋。那種東西,已無法激化出他的負面情緒,從而演化成為他的弱點。

  當一個人已經可以面對弱點,弱點自然就再也不是弱點了。陸以華想起那天齊爺在夜色里吻他,與此時的神情恰恰相同。

  竟似悲憫。

  “齊爺,謝謝。”

  陸以華謝謝他一直以來的,不動聲色的體貼。而齊爺,則以為那是出於對自己信任的回報。

  “沒有什麼可謝的,你可以把這一切看得更理所當然一些。不過,無論是誰,無論他們想要的是什麼,在他們潛伏著仍不冒出頭角時,我都可以假裝不知道。但是K城的事刻不容緩,這樣的機會錯過了,下次便是師出無名。如果在和徐家發生矛盾的時候後院起火,可就有些棘手了。”

  “齊爺要我怎麼做?”

  “就像我之前說的那樣,正式介入齊家的事宜決策會議,我會逐步給你增加一些實權,當然,相應的,你要為此做出很大的努力。”

  “我會盡力。”經過這些時日,陸以華心中很清楚,齊家上層大多是冷靜有禮的外在形象,內質中混江湖的那一種熱血習氣卻仍未散去。並不是簡單的分配到了權力就能令他們服氣,聽從自己的調度。相反,他們注重的仍是太久太久之前的那種義氣之觀。

  兄弟跟著你,有沒有飯吃。

  為你打為你殺為你拼死拼活,你對不對得起這些血這些命。

  你有沒有義氣,夠不夠膽色,關鍵時刻能不能扛起來事,事到臨頭是縮還是闖。

  這樣的生活,與他之前所處的環境差得太多了。

  “那並不是最重要的。”齊爺從抽屜中取出一個檀木盒子,裡面放著幾件零散的玉佩、扳指,還有做工精緻的銀器,沉沉地堆著。

  他看了看,細細地順著盒子邊沿尋出個fèng隙來,打開一個夾層,是極薄的一個金質薄片,方方正正,上面是個“火”字。他將這個奇怪的薄片交到陸以華手上,隨口解釋道:“之前不知幾代的時候,家裡發達了,便要認個祖。說後世以國為姓,稱姓齊的始祖是姜太公子牙,炎帝之後,乾脆做了個金箔當信物,上面就鏤了個火字。”

  這樣有了權勢便認個有來頭的祖宗,似乎也是黑道上的一種流俗了,但陸以華怎麼也沒想到齊家的哪代長輩直接認到炎帝身上去了,多少有點哭笑不得。然而無論由來是什麼,如今這個小小的金箔,代表的必定已是齊家的權勢了。就這樣交到自己的手上,想必齊爺也是下了決心的……

  “我會保管好的。”

  “這不重要,只要我還在,齊家就是有主的。它就什麼都不是,不過是個金子做的玩件兒罷了。”齊爺聞言挑了挑眉,言語中自有自己的那一份狂傲自持在,“但是若有一日,我有了危險,齊家有了麻煩……”

  “那個時候,想辦法撇乾淨關係或者逃走。”

  “活下去,到西北邊的S市,把它交給那邊齊家的掌權人。”

  “要保齊家不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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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八章 …

  “已經這麼嚴重了?”陸以華難免有點反應不能,了解到這信物真正的重要意義同時,也感覺到了更大的責任和壓力——為什麼說得這麼鄭重?

  “遠遠沒到這個地步。”不過是以防萬一罷了,凡是都要往最壞的可能性去做打算,只有這樣,才能把一切可能都掌握在手中,不至於出現意料外的惡性發展。而如果出現了最壞的情況,怎麼樣才能把損失降到最小,才是重點。

  “齊爺的出行時間表和線路都是保密的,雖然徐家仍是老派的暴力分子,但也不至於公然闖進主宅來……難道您怕內jian和徐家勾結起來?”這一想便覺有些微妙的焦慮感,與其說是因為齊家這一大族的盛衰而擔憂,更不如說是對眼前這個顯得並無在乎之意的男人的緊張。

  “不無可能,至少有人瞞下了很多K城相關的情報是肯定的。如今我已繞過內部的某些機構去購買情報,他們意識到事態發展不好,很快就要冒出頭來了。至於你,沒必要為我擔心,”見陸以華裸著上身坐在沙發上憂慮的模樣,齊爺擺了擺手,“是男人就不要婆婆媽媽的,說東說西,兩個字,照做。”

  “我會保管好東西,適當地表現一下卻不露真才實學。齊爺,我絕不辜負你的信任。”陸以華聞言仰起頭報以一笑。男人的生命中總需要事業,也需要惺惺相惜的同伴,既然有人了解他相信他的能力也相信他的品性,自然也該“入鄉隨俗”地去熱血一番,也算盡一回從沒盡過的興致了。

  “這不僅需要你的聰明才智,更需要勇氣。”

  ——“以華,我知道你是一個非常非常勇敢的人。”這並非大男人之間的矯情,甚至也不是對下屬的那種權御之術。齊爺說這話時至少有七八分的真心:那日他從車上下來,前前後後的下屬護著他,他看著自己手下的門堂被撞得面目全非的大門,心想,安穩太久,沒怎麼見過這樣的事了,真是個性子烈如火的。

  哪知道進去看了,是個與強壯二字沾不得什麼邊兒的年輕人。襯衣、領帶,精英的扮相,估計被人打翻在地之前還是個一派斯文的,這會兒也只能伏在地上喘氣都喘不大聲,只是睜著眼,看著。齊爺就是從那眼神里看出一點執拗,不多,卻足以讓他在此時此地出現,傷得一塌糊塗。

  也就是那一點執拗,讓齊爺一直選擇相信他,乃至於現在將一些發生可能性很小卻關係重大的事情託付給他。

  因為這個人冷酷。

  和某些人的冷酷不一樣,他們只會選擇對旁人冷酷,這種冷酷正來自於對自己的愛;而陸以華這樣的,只選擇對自己冷酷。不把自己當回事,活在別人的世界裡,難道不是一種極端的冷酷麼?如今硬將他從別人的世界裡拖出來——當然他自己也出了很大力氣的——卻還是那樣,什麼都能忍,什麼都不說。

  除了在自己面前常無意識地示弱,還是那個可以把自己豁出去成全別人的陸以華,那靈魂最深處的一點執拗,從沒變過。這樣的一個人,難道不是最適合託付些什麼的?不必去介意他是否負荷得起,也不必去擔心他的忠誠程度。扛不起的他也會拼命去扛,任何人都背叛了,他也要為你給的那點信任去拋頭顱灑熱血。

  真傻,齊爺想。

  更傻的是,這麼個一心熱血的人,居然自認為性情冷淡,自認為對不起誰誰,常被莫名的負罪感凌遲著,未免可悲。

  如今自己也要利用他的傻而將他往前推了,雖不舍,卻也沒辦法更變。因為已經想要這個人來負擔自己的責任,也只要這個人來負擔。

  值得信任的人,能夠堅守的人也許不止他一個,但就是他了。齊爺對自己的這點私心,也不由感到些好奇,這是未曾過的體會,大概是出於好感。常人來說,愈是有好感的對象,便愈是珍惜,放在心裡疼的人,生怕有一點損傷,恨不能捧在懷裡就這樣一輩子算了。齊爺卻不,他若是對誰有心,便要給他施壓,迫他承受,看他堅強起來挺直背把所有該拋下的不該拋下的都扔掉,利利落落的樣子,才覺得高興。

  當然該給的保護與痛惜,也從不曾少過。

  而陸以華從不知道這些。既不知齊爺說他“有勇氣”的理由,也不知那所謂“冷酷”的評價,他只知道齊爺認可他,需要他,可能這就夠了。

  雖然他還知道很多,知道齊爺之於自己已成為最重要的存在,甚至隱隱察覺自己的生活重心已完全偏於這個極富於個人魅力的男人,可他真的不清楚,這究竟是純粹的仰慕,或是摻雜著曖昧的什麼。

  若說完全沒有曖昧,那不如說是笑話。彼此心知肚明,縱然愛與欲可以完全剝離,然而即便完全脫離了欲的存在,誰能說那些自然而然的看顧,悉心的安撫,相處中的種種契合沒有任何意義?

  這些他在午夜夢回也會模模糊糊地想起,然後又告訴他自己先放下。先把一切都放下,只要做到齊爺想要的,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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