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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一個時代結束了。

  新引進的衝壓機連動力都還沒接上過,父親就已經開始為籌錢而四處奔走。工作也接不到了,好像煙一樣全部消失了。因為芳光這個時候在東京,所以一直沒有聽到事情前後的詳細狀況。後來勉強把從各方聽到的話總結起來才得知,父親好像是很天真地去了一個根本不可能借錢給他的朋友那裡,陪著那個朋友喝了過量的酒,最終醉酒駕車衝進了河裡。

  因為父親曾經買過生命保險,借款大致上還清了。工廠里的機器也找到了買家,結算下來手頭還剩下了一點錢。但是菅生家已經失去了謀生的手段,母親一個人在工廠兼住宅里平靜地生活,芳光因為無法付清學費而從大學休學了,然後住到了伯父家裡。朋友和戀人都離開了他,他自己也沒有和大學時代的朋友聯絡過,至少到復學前他是打算這樣的。然後因為可南子的委託從天而降,他竊取了伯父的工作,開始追尋他人父親的傳奇故事。

  對於北里參吾的故事,教授表現出了輕蔑,而俳句詩人則表現出了懷舊的之情。因為他不同尋常的前半生,他的生活與他的死亡被渲染得分外耀眼,鮮艷到足以成為供他人追想之物。

  於是芳光在黑暗之中,再一次體味到,他自己和他的父親身上都沒有那種故事。他的生活只不過是在蕭條的泥潭中掙扎。眼下最大的問題是,想要兒子回家的母親和不想回家的兒子,正在互相揣測對方的想法。雖然一個個場景撲面而來,但是那裡卻連一點故事性也沒有。

  沒有故事的不僅僅是自己和父親。伯父自從妻子病逝以後,幾乎已經瀕臨賣店的窘境。武藏野在菅生書店面對著主幹道路,使用的是甲斐的某塊土地。每坪的單價幾乎每天都在上漲,因此到店裡來訪的不動產商時而懷柔時而脅迫,兩者交織在一起。由於那是和妻子共同的回憶,廣一郎本來想一直守著這家店,然而正當他終於在大量金錢面前開始鬼迷心竅時,泡沫經濟崩潰了,只剩下一個尋思著關店大吉的初老的男人。

  在臨近父親一周年忌日的前一天,芳光哭了。

  本來,人類的生死就是有高低貴賤之分的吧。在一篇十萬的約定下尋找著他人的故事的時候,花期也在不停地變幻,為什麼最後會變成這樣?

  胸中一直被空虛所籠罩,在這個只有雨聲吵吵鬧鬧的夜晚。

  第二天,他開母親的車去掛川車站迎接伯父。

  伯父一看到芳光就嘟噥著:

  “幹嘛擺出一副嚴峻的表情。”

  第六章 漆黑的隧道

  1

  “真的是今天非得回去不可嗎?至少再呆一天吧。”在這樣依依不捨的挽留聲中,芳光在法事結束以後,立刻就離開了自己出生的這個家。

  坐巴士到掛川車站,然後搭乘“回音號”(?)回到東京站,再換乘中央線。途中,芳光和廣一郎幾乎沒怎么正經地說過話。剛經過熱海的時候,廣一郎自言自語地說:“真是冷清的一周年忌日。”芳光只是回應了一句:“這也沒辦法。”這是唯一像是對話的對話。到達武藏野時夜色已深,因為臨近夏天,正刮著微暖的風。

  第二天,在附近的中華料理店裡解決完午飯的芳光一回來,發現只有笙子在店裡。芳光從剛才開始就覺得不對勁了,他沒好氣地問道:

  “伯父呢?”

  笙子也是板著臉答道:

  “進貨去了。”

  “上午他沒說過要去幹這事吧。”

  “真的。他說橫濱有人搬家。”

  芳光敷衍地回應了幾句。

  “聽說你是去做法事了對吧,很累吧。”

  被問及這個問題,芳光想起了僅僅過了一年就變得滿腹牢騷的母親。雖然事前就明白這不會是一趟快樂的回鄉之旅,但是精神上比想像的還要疲勞。

  “沒什麼累的。鄰居和區長先生幫我全部都辦好了,倒是打發時間比較累人。”

  “是嘛,是這樣啊。”

  明明是自己問的問題,笙子的反應卻很平淡。她從圍裙口袋中用指尖捏住拿出一個茶色信封交給芳光。

  “這是一個叫宮內的人寄給你的,今天早上收到的,因為我想是有關那個工作的事,我就看了內容,對不起。”

  芳光用剪刀小心翼翼地打開信封。

  “我這邊才要抱歉,拜託你這麼麻煩的事。”

  聽到這樣的道歉,笙子帶著別有用意的低聲說:

  “這種事沒關係啦。”

  信封里放了兩種信紙。有兩張是帶著格線的嶄新的信紙,和近十張老舊的和紙。粗看之下,兩種紙上面都是豎寫的。

  一開始的兩張是宮內寫的。沒有季節的寒暄或是各種客套話,文字的確不愧於俳句詩人的名號,優美地流動著。

  那麼,前日提到的北里君的信,我已經找到並寄過來了。

  北里君對我袒露出內心的真實想法,恐怕這封信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

  好不容易收到這樣一封痛切的信,但是一直到芳光先生光臨寒舍以來,我卻完全把它遺忘了,雖然這是我的過失,但這也是因為人心的無情和時光流逝的殘酷。北里君雖然已經往生,雖已事隔數十年,但是一想到可南子小姐已經出落得如此婷婷玉立,重讀這封信仍然感到情感不能自持。雖然他本人羅列了各種各樣的理由,但歸根到底,他還是忍不住想用哪怕是隻言片語也好,向世人作出反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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