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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過了山崗頂,小徑向下延伸。往下走時,剛才自己出來的那個洞穴就看不見了。在洞穴望不到的地方。好幾組拖筐提棒的士兵,有的邊走邊說話,有的坐在路旁的草地上。兩人一組、像螞蟻一樣的士兵們要從早到晚不停地運泥,到了下午,誰都不再開口了。扣除了休息的時間,他們都在不停地走。他們顯然發覺這樣更好受些。就是說,讓自己的身體作機械性的運動更好受些。可以感覺得到,發笑也顯然是一種消耗。爬出洞穴越過山崗,直至到達指定的低凹處倒掉泥土,他們的木棒都壓在肩頭;而歸程則挪動木棒一樣的腿腳。如此往復的每一天,自積雪消失的正月左右起,已經持續了兩個月之久。

  “你們是來干力氣活兒的。”上面說道。既沒有作為士兵的訓練,又沒有任務。挖洞是唯一的工作。到了傍晚,返回山谷的小棚屋兵營,泡在留守組燒的熱水裡,吃著留守組煮的飯,倒頭便睡。早上起來吃過早飯,便又攜著木棒和畚箕到洞穴中集合。相同的事每天都重複。

  士兵之中沒有一個人知道在那座山上建立陣地的意義,被挖成蜂巢一樣的山頭亦無絕對不會崩塌的把握。掩體、隱蔽壕、交通壕挖了很多,要使流經山腳的黑龍江對岸絕對看不見;完成之後,在山的腹部開個洞,預定要在中心部建一個用混凝土加固的指揮所。澤山他們每天運出的泥土,是預定在山腹修建房間的空間所占的泥土。此外,為何那些泥土不得棄於近處低地,必須扔到翻過山崗一公里外之處,也是士兵們不得而知的。也就是說,這是命令。士兵們必須相信,這道命令裡面有充分科學的或作戰方面的理由。

  “休息吧。”抬前面的杉田說道。

  從肩頭卸下木棒時,畚箕上的泥灑在小路上。杉田小心地將灑出的泥捧回到畚箕上。

  “香菸。”杉田將皺巴巴的香菸遞到澤山面前。澤山搖搖頭,杉田便給自己點上。杉田的手指在劇烈地抖動,用了好幾支火柴。他躺倒在草地上,說道:“用左肩抬吧!”

  “你為什麼要操心這種事?”澤山反問道。

  “對你來說,右肩得珍重。”

  “但是,左肩會很痛,不能堅持下來。”

  “疼也得挺住啊。”

  “我明白你是為我好。但是,這陣子我在想,入伍仍想要保住自己的財產,是愚蠢的做法吧。”

  “也許是吧。”杉田眯起眼睛說道。

  “你看我的手指吧。骨節這樣突起。你能想像如此粗糙的手指敲打鋼琴的鍵盤嗎?”

  “……”

  “我已經放棄了。但是,你只要能小心保護肩膀,回去後仍用得上。”

  “誰知道啊!”

  “我見過你在美國球隊來訪時所發揮的巨大作用。你在9個回合中只被打中兩支安打。其中一支是本壘打,比賽以一比0輸掉了。不過,那種場合勝負已不是問題。你證明了,日本的棒球今時今日已堪與發源地的美國對等地較量了。這可是很了不起呀。而軍隊竟把你徵召入伍。現在已是一個個人才能毫無價值可言的時代了。我們都是生不逢時啊。”

  “你是頭一次說這種話嘛。”

  “總會說出來的。”

  “你是音樂家這事,也是剛才聽你說才知道的。你既是音樂家,不是可以要求加人樂隊或者做個號手麼?”

  “別說笑啦,”杉田笑道,“樂隊或號手是音樂麼?我已認定作為音樂家的自己已死掉了。在這裡的我只是一名士兵而已。”

  “我也是這樣想的。”

  “不,不一樣。你如能回國,仍可以重返棒球場。所以才要你保護右肩。”

  “謝謝。”

  “嗨,走吧。”杉田扔掉菸頭站起來。

  軍曹裝在畚箕上的泥很沉重。二人抬起來時,都昆了晃。一時間,畚箕在二人之間左右搖擺起來,之台便停住。二人開始走下緩緩的斜坡。

  畚箕倒空時,杉田將畚箕掛在木棒的一頭,自己扛著。他不讓澤山拿。

  “你最好一邊走一邊揉揉右肩。另外,回去洗澡時,也不要忘記揉一揉。”他說道。上到山崗頂之前,也們遇上一組士兵。抬前邊的個子矮,抬後邊的個子高。這一組邁步時,比其他人要多費一倍的力氣。尼土灑在小徑上,留下雙行的線。兩名士兵的臉也留著斑痕。

  2

  雖然對杉田說過那樣的話,但澤山三千夫並未將棒球忘懷,也沒有將棒球拋開。相反,或者可以說,與他每日置身棒球的當日相比,現在反而更多地考慮起棒球的事情。然而,澤山三千夫心中的固執的念頭,並沒有以“抬備箕時保護右肩”的形式表現出來。他常常在清晨的毯子裡夢見棒球。那是處於滿壘的危急關頭的夢。他心想,如果不能投殺對方,就非入伍不可了。夢中的球沒有一點重量。與其說沒有重量,莫如說那球時而重得像炮彈。時而輕得如橡膠小球。他所投出的球,一點也沒有使他自在,反而被調換成他現實中的體驗的一個片段,低而又低地脫離了飛行軌道,給了擊球者四壞球。他心想,非到軍隊去不可了,便醒了過來。

  在邊境上,東方露白是從凌晨二時至三時之間。從簡易板房的小窗口,可以看見變得明亮的天空。澤山三千夫看看手錶,腦子清醒過來,此時不知何處傳來了木工針釘子的聲音。那是在東京的街頭不絕於耳的。他小時候在鄉下小鎮上也聽見過。加建二樓時,他臥病在床。不記得是什麼病了。他躺著,一天到晚聽木工欲創木頭、釘釘子的聲音。但是,此刻現實中響在耳畔的鐵錘子聲,是擅長木工的士兵在建兵舍的聲音。他們得到了中隊長的特許,在涼快的白夜工作,暑熱的日間睡覺。杉田說過個人的才能毫無幫助,但澤山心想,木工和理髮師的才能在軍隊也吃香。值班的人在他頭前走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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